小平喜歡橋牌,其實這也是一種高級的數字運算。我後來在他書房的玻璃書櫃裏,看到了並立擺放的三張獎狀,都是橋牌協會頒發的,北京橋牌協會1995年頒給他的是一個稱號:“遠東杯名人橋牌賽最佳防守”;第二張是中國橋牌協會頒發的,更早,1986年,頒的是一個銜頭:“茲聘請鄧小平同志為中國橋牌協會榮譽主席”;而另一張則由世界橋牌協會頒發,頒的是一句話:“感謝他為世界橋牌發展及推廣之傑出貢獻。”看來小平很珍視橋牌領域的這些榮譽,把它們端端正正展覽在自己的書櫃裏,這是一個人善於理性思維的證明。
説到這裡,又想起早上出發時走的路徑,覺得很有意思。我們是從毛家灣一號集合出發的,這個院子曾為林宅,我們出發前特意觀看了那間辦公室,那辦公室裏有兩台黑白電視機,一台小的是北京牌,一台大的是進口的;又在另一間辦公室裏看見了一台特大的地球儀,這讓我一下子聯想起了當年號召“世界革命”的雄心壯志,我們那些年都餓得人瘦臉黑的,但紅袖章上那團“解放全人類”的火焰卻一直燃燒不熄。後來我們就駛離了毛家灣,越野車轉了兩個彎後駛入地安門內大街,不多遠就是米糧庫衚同,然後大家下車,絡繹走進了曾有偉人數櫻桃的那個花草斑斕的院子。
我們的行車路線活像中國的當代史,只轉了幾個彎,就是迥然不同的別一境界。
要感謝偉人的精於計算,他算出了穿藍色補丁衣服的10億中國男女的腰包裏,到底有多少銅子兒的答案,並且迎著重重阻力義無反顧地去改變這個答案,並且,謝天謝地,他也成功地改變了這個答案,讓苦苦折騰的中國大地真正實現了“鶯歌燕舞”,就像他每天散步的這個燦爛的院子。
其實,也不要説他只懂數字而不懂得浪漫。作為政治家,他也很懂浪漫,“一國兩制”、“擱置爭議、後代解決”都是想像力奇特的浪漫,鮮有政治家能提出如此新奇的思路的。我在他的玻璃書櫃間,還看到一件精緻的圓形“玉龍”雕件,據毛毛介紹,這還是海峽對岸的一位極有知名度的人物特意託人帶來的,由於受禮者屬龍,所以這件禮物頗可解讀,頗有深意,考慮到事關敏感,恕我這裡對贈禮者的身份守口如瓶。當然,如果這種神交繼續向縱深發展的話,中華民族的發展前景又將突然展現出一種令人陶醉的浪漫了。小平真是不乏浪漫的,也如他經歷中的那種三起三落。
但是要指出的是,小平的所有浪漫思路都是建立在他的數字模型基礎上的,他是一個務實的人,他清晰地知道自家的糧倉裏有幾斗米,自己的箭匣裏有幾根箭,他不説過頭話,他腳踏祖國的大地,他認認真真地數櫻桃,他不做好高騖遠的事。
小平謝世前有囑咐,將自己的遺體提供醫學解剖。據毛毛介紹,醫生後來感嘆説,他的心臟很健康,是40歲的心臟;這時候毛毛的二姐插話説,她當時聽説的是30歲的心臟;這時候毛毛的大姐又更正説,醫生當時説的確實是40歲的心臟。我想,不管是30歲還是40歲,小平的充滿朝氣的思想和活力,仍是我們這個國家目前的狀態寫照,30至40之間,年輕、穩健、充滿力量。
我的八十多歲的母親,由於“帕金森”而多年站不起來,但她聽説我的一部分寫作涉及鄧小平,便兩眼有神,每一次見我辭別,便用微弱的聲音説:快去,快去,不要管我,不要講時間,也不要講稿費,你快動身。我好幾次從北京回來,她見我便問:啥時候電視放?我説早呢,劇本還在一遍遍改呢,她的眼光每次都會黯淡。我知道,她是怕自己堅持不到看見熒屏鄧小平的那一天。她曾是月薪24元的民辦小學教師,由於鄧小平一次又一次的復出而工資大幅飆升,也不再填寫“家庭出身地主”那樣的表格,最後以“五好教師”、“高級教師”的身份退休,甚至退休後還不停地加工資。所以一提到“鄧小平”三個字,她就兩眼有神,儘管聲音微弱。
多少善良的中國百姓,心繫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