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服“百年悲情”的途徑
為了完成中華文化的復興,必須克服許多困難障礙。最大的障礙是兩岸人民都具有“百年悲情”,損害到文化復興的自覺。紀念辛亥革命百年給予我們良好的契機,超越歷史,消除“悲情意識”,充滿信心地走向未來。
“百年悲情”的産生,原因很多。首先,自西方列強侵入中國之後,“天朝帝國”被瓜分豆剖,百多年的歷史上填滿了一個個“國恥日”。更為嚴重的是,西方殖民主義者以傳教、教育、“傳播文明”所進行的文化征服,否定其他民族的價值觀和宗教信仰。不符合西方文化的,便被斥為“迷信”、“落後”,雖然中華民族並沒有被滅絕,但作為民族魂魄的精神、信仰和價值觀,卻受到了摧殘。久而久之,中國人便失去了自信,認為中國文化不行,有的人甚至認為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其次,中國的現代化進程經過長期而激烈的革命。中國社會的保守勢力十分強大,依賴於窮兇極惡的外國列強,沒有革命無法打破其統治,於是便有辛亥革命和五四運動。徹底地否定傳統,堅決地引進西方文化,造成了非常矛盾的現象:一方面是救國圖強最強烈的民族主義,另一方面又是最強烈的反民族文化精神,竟集中于一時,其影響也十分深遠。今天儘管中華民族已經站立於世界民族之林,但是西方國家仍然主導著國際體系,“西方文化優越論”和“西方文化中心主義”仍然或明或暗地佔據著人們的頭腦。
“悲情”意識兩岸都有,但表現形式不同,內容也有差別。在大陸的民眾中,“悲情”所造成的受虐者心態還相當普遍。特別在國際上發生突發事件時,表現更為強烈。比如經常認為被“陰謀”所“包圍”,無法像其他國家民眾那樣理性地去面對事件,依法進行抗議。從文化上看,不少人對中華文化的精華瞭解甚少,缺乏信心。《河殤》是崇拜藍色文明、否定黃色文明的代表作。儘管已經對它進行了批評,但其影響仍存。“文化大革命”造成了對文化、科技和教育的全面破壞,其後遺症直至今尚未完全消除。改革開放之後謀求現代化時,也曾忽略保護髮揚民族文化。
缺乏民族文化自信經常會以自卑和自傲兩種形式錶現出來。以最近熱議的中醫為例,一方面在追求利潤的風氣下,中醫不被重視,受到擠壓,日益萎縮,優秀的文化遺産亟待搶救。另一方面,江湖庸醫又將中醫吹得神乎其神,破壞了中醫的聲譽,阻礙了中醫的提升發展和發揚光大。在如何看待中國與世界的關係上,民族自卑和民族自傲反映得最為鮮明和強烈。近年來,在大陸出版的《中國可以説不》和《中國不高興》,集中表達了民族主義的觀點。網上出現的大量民族主義言論,包括文化民族主義的説法,也反映了部分民眾特別是青年的激進的想法。社會多元化觀點的表達固然是好事,然而缺乏社會主流文化和價值觀的共識和引導,卻是值得憂慮的。這將是大陸下一階段現代化的重要任務。
臺灣雖然在現代化進程中取得了驕人的成績,在文化建設方面也碩果纍纍,然而,民眾的心理文化也存在著相當的“悲情意識”。不能不承認,臺灣同胞在歷史上所遭遇的不幸,比起大陸同胞來説,不但時間更長,而且程度更甚。這又和臺灣特殊的歷史分不開。但是,如何正確地看待歷史,看待中華文化,臺灣民眾存在較大的分歧。有種觀點鄙棄中華文化,對中華文化的理解與分析出現極大偏差,它對於普通民眾有相當的誤導作用。例如李喬認為,被外國欺淩的根本原因是“中國文化的根本缺失”,“使中國人心理特質上有共同而不能克服的弱點”,“中國人無法在人類社會的進化水準上立足”。這種看法無法解釋歷史上中華文化和文明在世界佔有領先的地位,並對人類作出過重大貢獻,是非歷史的。他還認為,臺灣人的祖先,承負有問題的漢文化渡海而來。漢人文化極早就以“人”為中心思考形而上與形而下的世界,種下文化災難的肇因,是“孤立的人文意識”,“截頭去尾的人文思想”,“早生畸型兒人本主義”。因此造成以下弊端:一是宗教難以發展,不知生命形而上的追求,人生目的滯留在現世層面。忽視物理世界,阻遏自然科學種子發芽。二是輕率認定人性不變,為了維護虛假的“內聖外王”,形成説謊的統治體系,“人治”深入文化骨髓,法治思想無由生根,在民主招牌下是極權主義。三是個人人格的形成與標準,是被界定訂價的,非自我的醒覺,內在的要求,由聖人君子上官長輩“替你”決定,“代你”負責。
筆者一直主張,對於中華文化的優長劣短,應秉持客觀研究的態度,不溢美,不諱言,事實求是;尤其應將其放入人類歷史發展的大背景下,以及多樣文化相互激蕩比較的大舞臺上,才能看得更加清楚。“以人為本”的思想是中華文化的核心,為什麼有些人對西方人道主義五體投地,對中國人本主義就如此不屑一顧?西方最早的“人道”也是大有缺陷的,不施于婦女和奴隸。只是隨著市民社會和工業革命,它才逐漸演變進化到今日的人權思想。西方人權思想有許多進步意義,同時也還存在著難題,最大的難題是無法應對多元文化的挑戰。中華民族尤其是大部分漢族確實沒有虔誠的宗教信仰,造成了一定的文化缺憾。然而它也證明了文化多樣性的生命力,漢文化以倫理道德的發達來規範人的行為,並以最大的包容對待一切宗教,使佛教中國化,甚至於同化了最頑強的猶太教。在制度建設方面,目前西方十分關注中國的法制思想史,認為它形成了幾個思想高峰,尤其是唐朝律法不僅涉及到刑法,而且有相當的民法內容,不僅有明確的定罪量刑,而且兼及人情倫理。中國的科舉制度成為擢拔人才的現代文官制度的根源。有些東亞國家傚法科舉制,如朝鮮、日本等,但皆因嚴重的社會等級制度而未能奏效。這也證明中國社會的平等意識領先於同時期其他國家。把中華文化説成“説謊系統”、“極權主義”,實在很不公允。另外,中國傳統的宗法社會始終把個人放于宗族家族之後,其實,在其他所有的前現代社會中,都存在著類似傾向。西方在“文藝復興”之後,才大力張揚了個性。從世界層面考察,西方是個特例。從今天的狀況考察,把個人主義發展到極端,也出現了相當的弊病。個人主義與團體主義各有利弊得失,只有使其協調平衡,才能推動社會和文化的發展。
在貶低中華文化的同時,李喬又表現出強烈的“臺灣文化”自傲感。他的解釋是,“臺灣文化”過去“在異族壓迫統治下”難以形成可觀的“歷史發展”,廣大民間風俗習慣,各次文化層,幾乎全被漢文化的次文化特質所充塞,這是臺灣人醜陋面的主要“力量”。但是,臺灣人社會的民主法治觀念、科學思想、理想追求、人格尊嚴等現代人、現代社會的“普遍信念”,絕對比原鄉大陸進步、高明。而此一“比較之異”,正是“臺灣文化”所以是“獨立文化體系”之證,也是信心之所繫。可惜他引以為傲的臺灣人的“普遍信念”,似乎只是西方文化價值觀。崇拜西方文化,鄙視中華文化,就是他的“臺灣文化”。如果離開了中華文化,就沒有臺灣文化,從外面學來的文化沒有嫁接的砧木,也無法生根發芽。
百年悲情是一種集體記憶,兩岸中國人的集體記憶,只是表現方法不同而已。為什麼滿清王朝喪權辱國、日本軍國主義入侵、國共內戰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悲情仍然揮之不去?社會學的研究揭示,記憶的原因並非時間的鄰近或久遠,而在於它們是一個群體共有的思想總體的一部分,而我們與這個群體的成員擁有某種關係。只要我們把自己置於群體的角度,接受它的旨趣,採取它的反思傾向,就足以回想起這些記憶。然而,集體記憶一般是指向過去的框架,為了改變它,就要憑藉現在的理性思維,當前的集體反思,以便形成新的觀念。新的觀念要克服強大的集體記憶,就必須有更加強大的集體活動和集體經驗。兩岸已經開始了和平發展的大交流、大合作,越來越多的民眾參與其中,就會積累更多的集體經驗。兩岸各界精英應當引領反思的潮流,為新觀念而催生。在共同復興中華文化的過程中,兩岸人民的“悲情意識”才會改變,文化自信心和自覺性才會從根本上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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