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
我並不是一個兩面派,我只是過著兩極化的生活而已。
我的私人生活基本上就是回到家,坐在沙發上,捧著一碗爆米花,梳理著卷帙浩繁的枯燥文件。
我的職業生活包括……好吧,舉個例子吧,今天晚上我不得不處理了一個來英訪問的阿根廷政府官員引發的事件。這個官員天生具有一種能夠依靠想象創造出動物來的本領。唯一的問題是,她不知道該怎麼控制這些動物。事情就發生在利物浦的市中心。
我最初得知這件事情,是因為我辦公室里面的燈光開始閃爍。我並不完全肯定,是誰設定了堡主辦公室和住處中的燈與恐慌緊急熱線連接在一起,但是這事情讓我明白,當一個燈泡停止工作的時候,一定要立刻躲得遠遠的。這其實並不重要,嚴格來說,如果有什麼大事發生,我桌子上的電話就會閃起紅燈,鈴聲大作,而且鈴聲十分尖銳,我的手機會響起另一個尖銳的鈴聲,我的電腦屏幕上也都會彈出消息。
今天晚上,這一切都發生了。
我迅速地了解了細節。四個市民死亡。數千英鎊的財物受損。那個阿根廷女人似乎已經精神崩潰,沒有人能夠接近她,因為有一大群可怖的綠羚羊、美洲虎和駱駝圍在她的周圍。
在那個時候,我的手掌已經浸滿了汗水,但是我的思維絕對清楚。我很擅長面對危機,但是這並不是因為我不害怕。我總是很害怕。我總是感覺壓力巨大,每每想要嘔吐。但是我非常善于處理危機,因為我非常非常善于未雨綢繆。我能夠想到方方面面,為每一種可能提前做好打算。
你應該已經感覺到這一點了。
說回利物浦那剛剛繁衍出來的新生物。電話另一端的男人是坐落于倫敦的危機辦公室的值班指揮。
“我們的步兵出動了嗎?”我問道。
“利物浦的隊員有些已到現場,其余正在路上。但是事情看起來很嚴重。”我能聽得出來他聲音當中的擔憂和焦慮。危機辦公室向來都是整個組織中最冷靜的人,也許應該說是這個地球上最冷靜的人,如果這個人都聽起來焦慮了,那麼,我幾乎可以認為,明天利物浦也許就不復存在了。“我不肯定他們是否能夠處理這事。”他繼續說道。
我打開了一份電子數據表,瀏覽尋找,直到找到我要找的東西。
“離那個城市半小時路程的地方,有一個學園畢業年級的小隊正在做隱蔽演習。”我說,“我們先把他們派過去增援。”
“這合法嗎?”
“合法。符合學校的章程。等一下。”我將電話放在一邊,吩咐英格麗德通知布魯門夫人,然後回來繼續。“媒體的情形怎麼樣?”我問道。
電話那頭傳來了緊張的答復:“暫時還沒有。”我能夠聽到他周圍的人全都忙得四腳朝天。“有一些流言,不過我們處理得很快。”
我權衡著眼前的情形,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切斷那個城市的通信。”我說道。
“抱歉,你說什麼?”對方大吃一驚。
“按我說的做,完成之後給我打回來——等等,路易斯!你還在嗎?”
“是的,湯瑪斯堡主。”
“那邊現在有多黑?”我問道。
“什麼?”
“那邊現在黑成什麼樣?我這邊是晚上六點十分,天已經黑了。利物浦比我們靠西,太陽會落得晚一些。現在有多黑?”路易斯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那人說什麼?”
“他說那邊黑了。和這兒一樣黑。”
“好的……我們要切斷整個城市的電力供應。我們需要燈火管制,”想到這可能引發的後果,我自己都皺起了眉頭,“現在就做。”
“我們能嗎?”
“堡壘的技術人員能將電腦切入英國國內十六個最大城市的電廠。”我主動說出了九個月前我才得知的大秘密。
“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他說。
“這是……高級機密。”實際上,知道這事情的人,僅限于議會成員和負責技術的人員,“我會發布命令,切斷電源。”
“整個城市的?”他的聲音非常虛弱。
“如果可能的話,只切斷相關地區。但是如果必要的話,整個城市都要切斷。但是通信必須被切斷。我希望媒體難以找出細節,即便不能完全阻住媒體,我也希望他們很難很難記錄下任何東西。”
“嗯,好的,我會讓戰鬥隊知道這件事。”我們同時挂斷了電話。然後我給IT部打了個電話,將整個利物浦丟進了黑暗當中。
“英格麗德,那個人是阿根廷的?”我衝著門外大叫。
“是的。”
“我需要和一個騎士通話。給我隨便接通一個人。戈斯塔特為什麼沒有給我打電話?”
立刻便傳來了沉著冷靜的回答:“埃克哈特在巴黎,古賓斯在一號線上,戈斯塔特在二號線上。”我抓起電話,接通了一號線。
“哈里?”
“等一下,米梵妮。”我聽到他把電話放在一邊,對另一個人講話:“是的,部長,事實證明是一種神秘的力量引發了飛機失事。是的,是的。那是什麼?我們一般將其稱為地球重力。”他嘆了口氣,然後拿起了和我的電話:“你明白的,湯瑪斯堡主,這就是我們保密的原因。人們總是想尋找最荒唐的理由。幸好,現在是理智的時代。超能力終于能歇口氣了。”
“嗯,這很有意思。”我一邊瀏覽著收到的郵件一邊說,“是這麼回事,一個阿根廷的政府官員在利物浦惹出了個大麻煩。我們也許得把她除掉——看看我轉發給你的郵件,搞清楚如果我們把她殺了會有什麼問題,並為此做好應對措施。”
“天神啊!”他感慨了一聲,挂斷了電話。我接通了二號線。
“戈斯塔特?你的身體都在哪兒?”
“一個在伍爾弗漢普頓,一個在諾丁漢,都在趕去利物浦的路上。我在堡壘的辦公室。”
“好的,我們已經切斷了那個城市的電力供應。你能夠盡量技巧性地控制住人群嗎?”
“好的。”
“我們需要把這事了結,越快越好!”我挂斷了電話。
“路易斯在一號線。”英格麗德叫道。
“路易斯?電力供應切斷了嗎?”我問。
“已經斷了,不過——”他頓住了。
“不過什麼?”
“那有一個電視節目組。我們找不到他們。”
“哦!該死!”我結束了通話,撥通了媒體處理部的分機號碼。“我是湯瑪斯堡主。我聽說有一個電視節目組在利物浦市中心轉悠,怎麼回事?”
“利物浦市中心有一家電視臺。”媒體處理部主管卡斯帕?卓格斯萊維克幹巴巴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們允許了?”
“顯然,我沒有影響媒體辦公地點的超能力。我們在那家電視臺有內線,如果他們拍到了什麼,他會搞清楚到底是什麼,我們到時候應該能處理。”
“好運!”我呼了一口氣,“如果他們拍到了那種東西,必然拼了命保護的。你的那些小騙子們能做什麼?”
“我希望你不要這麼叫他們。”卓格斯萊維克嘆了口氣,“他們是戰略掩飾通信分隊。”
“卡斯帕,我們得跟人們講點什麼,一個阿根廷女人喚出來了幽靈,變成了動物,四處追人,這類事情得歸入我們特別應該阻止人們發現的事件類別。”
“你知道嗎,湯瑪斯堡主,憑你的語言技巧,你不來我們部門真是浪費了。”
“給我點東西,拜托!”我挂斷電話。就在我挂斷的同時,電話響了起來。“你好?”
“我是路易斯。我們又多了三個死亡人口。另外還多了兩組媒體。”
“步兵的情形怎麼樣?需要我派出猛犬嗎?”
“我覺得還不用。步兵已經接近目標了。等等——她倒下了。”路易斯說。
“死了嗎?”我緊張地問道。
“是的,已經確認。”
“動物們呢?”
“它們消失了。”他聲音中流露出來的欣慰和我的想法簡直是不約而同。
“好的,轉移那個女人,清除所有痕跡。我們十分鐘之後恢復電力和通信。”
“遵命,女士!”
我發出了恢復城市電力和通信的命令,然後抬眼看了看時鐘,迷茫地發現,原來才過去了三十一分鐘而已。我笑了。我們真的很棒。但是這時,英格麗德匆忙衝了進來,告訴我說,我們接到了一大堆發瘋的電話,有內政部高層的,有來自環境、食物與農業事務部的,有利物浦市政部門的,有利物浦警察部隊的,有電力公司的,還有皇家防范虐待動物社團的。
“好的,一個一個接進來。”然後我必須應對一大堆暴怒的高官大臣,還有我自己組織的成員。整個事件僅持續了半個小時,電力切斷僅十五分鐘,善後卻花了一個半小時還多。我一邊跟那些高官扯著陳詞濫調,一邊看著三臺電視,焦急地想看看電視臺拍到了什麼內容。
“英格麗德,”放下我的直屬上級之一格蘭特柴思特主教的電話之後,我說道,“給卡斯帕?卓格斯萊維克打電話,搞清楚我們到底該跟公眾說些什麼。”我打開辦公桌的一個抽屜,拿出了幾片阿司匹林。電話又響了,那聲音讓我一陣畏縮。
“我是湯瑪斯。”
“卡斯帕。”
“我們進展得怎麼樣?”我有氣無力地問道。
“我有一些特別好的消息,湯瑪斯堡主。”卓格斯萊維克說,“由于缺少電力以及很多人嘗試離開城市,媒體並沒有接近事情的核心。他們只是在外圍而已,攝像機沒有拍下什麼,幻靈形成的動物在膠片和數碼設備上記錄不下來。”
“謝天謝地,”我嘆了口氣,“你編出來什麼說得過去的故事沒?”
“我們有些很有意思的故事,大約就是一些動物從運輸船中逃了出來,電力供應恰好同時中斷以及一些相關的損失,沒什麼特別的。”
“聽起來挺復雜的。我需要擔心人們談論幽靈動物群嗎?”
“那里是工作日晚上六點鐘的商業區,世界上再沒有那麼荒涼的地方了。不過還是有些人。他們都接受了那套解釋,特別是我們真的放出了一些動物,然後當著電視臺的面抓了回來。”卡斯帕說。在我把他挖來之前,他已經在電視圈摸爬滾打了二十三年,我相信他的能力,絕對能夠編造出公眾願意相信的事實。我想問問他那些動物又是從哪里弄來的,但是我決定還是不要了解這麼多,生活也許會輕松些。
“漂亮,很好……不過別太過火,”我說,“如果我們放水牛出來傷了人,頭兒們可不會覺得是好事。”我挂斷了電話,也終于結束了這一個晚上的忙碌。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我累得虛脫,但是我必須要為你準備好,讓你適應我的工作習慣,所以我還待在辦公室里面。小騙子們的解釋在幾個小時之前就傳播了出去,通過媒體播出,盡管還有一些不可避免的問題難以清除,不過災難已經被最大限度地扼殺了。我還坐在我的辦公桌邊,研究著過去,以便為你的將來做好準備。
我翻閱了很多舊文件,想尋找一些東西,一些蛛絲馬跡,以便找出到底是誰想要害我,但是到目前為止,我的運氣並不好。有一件好事是,一旦人們被帶入組織當中,所作所為就都會記錄在案。這需要老式的偵探技巧,而我既沒有時間,也對這樣的事情沒有興趣。我沒辦法丟下所有事情,去跟蹤周圍的這些人。而且我擔心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一直都不斷地遭遇崩潰、失聲痛哭的尷尬小插曲。堡主是一個令人心力交瘁的工作,而這個威脅當然更不會讓我的生活輕松一些。幸運的是,這些哭泣的時刻通常都是出現在辦公室當中,我只需要走去宿舍區,放聲大哭一陣。然後我會洗洗臉,回到辦公桌邊。我的秘書會帶著另一個預約或是一摞文件進來,我總是很想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了我的異常。
我很高興能夠寫這些信。至少我能夠對某個人坦白我的恐懼,即便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相見,而你直到一切發生之後才會慢慢發現我都經歷了些什麼。
精疲力竭中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