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隨即召集長沙警備司令酆悌、省保安處長徐權,要求他們立即擬出焚城計劃。下午四點左右,酆悌、徐權送來了焚城計劃,父親在核定計劃時還一再叮囑:“第一,必須在我軍由汨羅江撤退後,等待命令開始實施;第二,舉火前必須放空襲警報、緊急警報,待群眾離家後方可執行。”
這一天,父親活動極多,到深夜即13日淩晨二時才入睡。他還沒怎麼睡著,就聽見副官王建成來報告說:“城內很多響聲,已經起火。”
父親起床後發現三四處都已經起火了。父親開始電話還打得通,後來就打不通了。
火勢越燒越旺。
原來是警備司令部、警察局和警備二團誤傳日軍已至,倉促放火。這時候,日軍離長沙還有200多里。
況且,長沙周圍駐扎著10多萬國民黨正規部隊嚴防死守,要想突破防線並非易事。所以最高軍事當局雖然在白天下達了準備毀城的文書,但並沒有正式下達毀城的命令。然而謠言卻在長沙城中迅速傳播,說日軍今夜即將入城。
全城人心惶惶。
大火首先從省政府和警察局等重點部門點起,然後點燃學校、醫院等單位,最後挨家挨戶放火,許多人還在夢中已葬身火海。一把大火把綿延幾公里的長沙古城燒為灰燼。據政治部調查:2000多人在火災中死亡,燒傷者不計其數。省政府、省市黨部、高等法院等機關,湖南大學、南華女中、省立長沙高中等學校,湖南省銀行、交通銀行等銀行以及工廠、醫院、民房等建築物幾乎全部被毀,建築物完好保存的所剩不多。無論是公有財物還是市民的私有財產,帶出火海的寥寥無幾,損失極其慘重,無法估計。
雖然大量證據證明縱火是下面軍警不遵守規定私自所為,同最高軍事當局和父親等人無關,但父親作為湖南省主席,也負有疏忽的責任。
當時也有人說,這與蔣介石的限一小時到的焚城電文有關。如果沒有電文,父親他們就不會做匆忙的準備。也有人說,如果不焚城的話,日本軍隨時會進攻長沙的,燒了長沙城是保全長沙城。
但是,畢竟,長沙這座名城一夜之間成為瓦礫場,父親內疚心痛不已。父親知道自己應該負責任。內心一直有著沉重的負擔。母親說,父親一直是個做事情提得起放得下的人,但是大火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變得提不起放不下了。
蔣介石隨即飛來長沙,把警備司令酆悌、警察局長文重孚、警備二團團長徐琨交付軍法審判,隨即槍決,父親則革職留任,辦理善後事宜。
1958年12月號的《人民文學》發表郭沫若的《洪波曲——抗日戰爭回憶錄》,其中第15章關于長沙大火有這樣的描述:
“放火燒長沙,是張治中、潘公展(時任省政府秘書長)這一竿子人的大功德。他們是想建立一次奇勳,摹倣庫圖索夫的火燒莫斯科,來它一個火燒長沙市。”
“他(張治中)完全是貪圖功名,按照預定計劃行事。他把陳誠(時任戰區司令長官)蒙著了。十二日的當晚甚至扣了陳誠的交通車。他把周公(時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蒙著了,竟幾乎使周公葬身火窟。他滿以為敵人在進軍,這樣他便可以一人居功而名標青史,結果是一將功未成而萬骨枯!”
父親看了這些帶有個人攻擊的描述,十分氣憤,一些冤枉話說得太過分、太厲害了。
當初,父親想把問題報告周伯伯,但擔心會使郭沫若認為這是在告他的“禦狀”。所以,他就直接寫信給郭沫若了。
後來,周伯伯還是知道了這件事。中央統戰部負責人告訴父親,郭沫若這樣寫不合適,我們要郭改正。
在父親給郭沫若的信中,對郭沫若所寫的許多不實之處一一駁斥:
父親說,11月12日他和陳誠住在一處,焦土的事彼此作過商量,火起時大家都在睡夢中。把周公蒙著了,竟幾乎使周公葬身火窟更是無稽之談。12日晚上他還和周伯伯通過電話,請他13日中午吃飯談話。至于潘公展,更是冤枉也,潘公展任秘書長只一個月,大火前幾天就去了沅陵。
父親給郭沫若的信,是1959年1月7日發出的。1月10日,郭沫若給父親回信:“請您注意那里面的一句話:‘他們的計劃是得到了那位當局的批準的’。那就是說,主要該由蔣介石負責,而你們是執行命令罷了。謝謝您把當時蔣的指令告訴了我,證明我的猜測沒有錯。您不幸是在蔣下邊和潘公展共事,我說:‘放火燒長沙是張治中、潘公展這一竿子人的大功德,他們想建立一次奇勳……’並不是專指你一個人。”
“《洪波曲》準備出單行本,也將收入《沫若文集》,我想把您的長信作為附錄,想來可以得到您的同意。請賜復。”
父親在收信後的第三天給郭沫若又寫了一封信,信中指出:“您特別強調‘他們的計劃是得到了那位當局的批準的’那句話,並且加以解釋,說是‘主要該由蔣介石負責,而你們是執行命令罷了。謝謝您把當時蔣的指令告訴了我,證明我的猜測沒有錯’。”
父親告訴他:“你的猜測還是錯了。為什麼?因為如果是我擬的計劃而蔣加以批準,這就變成我主動而蔣被動了。事實上是蔣主動而我被動的,這顯然有實質上的差別……你那樣解釋,邏輯上似乎是說不過去的。”
在家里,父親還說《洪波曲》里有許多描述錯誤的地方。
郭沫若于1959年1月18日給父親第二次復信,信中說:“承您同意把您的長信作為附錄,並蒙您進一步指出我的一些錯誤,謹向您表示感謝。您的信實在是寶貴的史料。”
據出版《洪波曲》單行本的百花文藝出版社同志回憶,父親的長信確實準備作為附錄發表,並已轉到了出版社。但後來因為郭沫若直接在文中做了修訂,這信就擱在了原百花文藝出版社社長林吶收存的一部《洪波曲》里。“文革”中,這部存有信的書被造反派抄去,後來書被退回時,信已經不見了。
有一次,郭沫若看到父親,握著他的手說:“真對不起,請恕罪!”算是道歉了。
這樣一來,發生任何事情,責任都是你張治中的。我建議,你把這個責任推給重慶的警備司令。你的人可以換成便衣,做內部保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