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駐粵滇軍第八旅當警衛隊長的時候,帶了一班弟兄跟從旅長伍毓瑞將軍去對一營剛改編的官兵講話。話才說了幾句,他們就鼓噪嘩變起來。伍旅長由幾個衛士保護脫險。我和這一位營長站在廣場中間,當幾百支槍亂行射擊時,這營長把我往地下一推,大家都匍匐在地。變兵開槍達十多分鐘之久,相去不過二十公尺左右,槍彈像雨點般不斷落在我的前後左右。我當時只有束手待斃,但等到變兵槍聲停了,我和這營長站起來,居然沒有絲毫受傷。
第二次是在粵閩交界的黃岡,彼時我已調任連長。我軍進攻駐閩的北洋臧致平軍隊,戰況非常吃緊。我奉命帶了一連人掩護左翼,佔領了一小山,和敵戰鬥。到拂曉便帶了弟兄們衝鋒,目的是要把威脅我們左翼側的敵人驅逐走。從山上衝到山下,又經過一道水田,攻到對面小崗上一個長方形菜園。誰知敵人仍頑強不退,而且三面把我們包圍起來。戰況激烈,在我左右的弟兄連傳令兵都傷亡殆盡,我渾身都濺染了鮮血,但終于把敵人擊退,我也並沒有受傷,而我的勇敢自此得名。
第三次是駐在潮州城外,我已當了營長。桂軍劉志陸(汕頭鎮守使)和北方勾結,夜里派兵把我團包圍。我營各連是分散駐扎各村的,最初聽到槍聲還以為是誤會,倉促間無法應付,我率領了守衛營部的幾個弟兄衝出去,到了一個小山上。誰知側面相距很近的小山頭也早被敵兵佔據,突然向我們密集射擊,我幾乎連跑帶滾到背後山腳下,只剩了一個衛兵。跑到團部時,全團已被繳槍,團長也在那里。
第四次是在四川宣漢縣,我當川軍獨立旅參謀長。其中一團長叛變,事前毫無所悉。叛兵圍了旅長林光鬥將軍公館,出其不意地把他打死了。另一批叛兵到司令部來找我。那是一間民間的樓房,我剛好微感不適,在樓上和內弟洪君器閒談,突然聽到門口人聲鼎沸,雜以槍聲,情知不妙。洪攙著我從樓上窗口往後牆外跳下去,沿著城牆走到郵政局里。局長范眾渠是素來熟悉的。再由他去告知陜軍留守處(此處陜軍陳樹藩部已入陜)林黃胄參謀(也是保定軍校同學),把我接去藏起來。叛軍到處搜索,風聲很緊,不得已扮作傷兵混在陜軍傷病隊里出城,經萬源入陜,始脫險境。
第五次是“八一三”抗日之役,敵人從我左側背獅子林登陸,已到我軍左側後方,如果被包圍之勢一成,我軍便有全軍覆沒的危險。為了抽調部隊迎敵並安定正面軍心,在敵機不斷轟炸下,我還是坐了車到前線去。中途敵機來往太緊了,便棄車步行。半路遇到一個騎自行車的傳令兵,我就改乘他的自行車到了八十七師司令部。它在江灣葉家花園。剛到那里,敵機又集中轟炸,我躲在園內毫不堅固的假山洞里。一位同志還拿來鋼盔給我帶上。炸彈不停地落下,假山四面的大樹斷了,洞前後左右都落了彈,大家都笑著說:“這是日本鬼子來歡迎總司令的吧!”
以上都是較大的驚險,小驚險就更不必說。我是個革命軍人,為了革命,生死早置之度外,這些驚險也不過是我的奮鬥生命中幾個小小的波紋罷了。
其實,父親遭受到的危險當然是遠不止這些了。在警衛隊的時候,他有一次站在山頭上偵查敵情,山下是條小河,河對面就是敵人。他正在拿著望遠鏡瞭望的時候,對面的敵人發現了他,槍彈連續地打了過來,有一顆子彈擦耳而過。從他身後的衛士和傳令兵身上穿過,一個從腦袋穿入,迸出腦漿而死;一個從嘴邊穿入,打落了牙齒。父親並未中彈。
父親作戰勇敢的名聲逐漸就起來了。
他很快從隊長升為連長、營長。他帶兵,無論到什麼地方,決不帶行軍床,只是隨身帶一件雨衣,等到士兵都睡下了,他才躺在士兵們的空檔里睡。
他自己也說:“在作戰時總是站在第一線前面。無論行軍、宿營,一概以身作則。無論到什麼地方,先把兵安頓好,勤務布置好,然後自己才休息。吃飯當然更是同在一起,士兵吃什麼我吃什麼。我又注重精神教育,常對士兵作精神講話,鼓勵他們,並且經常關切士兵日常生活和紀律情形,所以這一營兵帶得很好。”
就是在父親所說的第三次大難不死那回。他被繳械了後,被迫上船去了上海。在上海,他接到友人羅天骨的一封來信,隨後就入川去了呂漢群的第五師,被任命為少校參謀。
後來,劉湘反攻成都,呂漢群敗退,父親回到了家鄉。然後,他又去了上海。在上海,他又見到了呂漢群,呂漢群建議他再次入川。“宣漢事變”後,父親一路歷經千辛萬苦,再次回到了家鄉巢縣。
經歷了兩次入川、兩次出川的打擊後,他的思想發生了重大的變化:沒想到四川的情形是如此的復雜,根本摸不清楚川軍的一切勾結和陰謀,自己差點在里面搭上了性命。
說來也怪,父親的求學之路非常曲折,好不容易上了保定軍校,可自1916年保定軍校畢業後,他仍然長期鬱鬱不得志。在滇軍、桂軍、川軍中,他先後擔任連長、營長、師參謀長等職,奔走于粵、閩、川之間七八年,苦頭吃得不少,經驗也增加好多,但仍然未逢際遇。
在家鄉休養了兩三個月後,他先去了福建,後來去了上海,在上海大學選課學習,主要是學習俄文。
當時教俄文的是著名的共產黨員瞿秋白。父親曾經找瞿秋白談了一次話。那時候,“上大”是染著紅色的,校長是于右任、副校長是邵力子。
在上海,父母帶著大弟弟一真租住在法租界的一個樓里,每月的租金是16元。他把一間小房子用布隔開成兩間,一間是臥室,一間是書房兼客廳。在這里,連學費和交通費在內,一個月要花費50元左右。
但是,父親在上大並沒有讀到畢業。
此後,他兩度入閩。
1922年6月16日,陳炯明在廣東發動叛變,圍攻總統府。直到1923年1月,革命軍才將陳炯明的叛軍擊退。父親說:“第一次入閩是正在許崇智、黃大偉進入福州的時候;第二次入閩是隨著他們會師廣東,討伐陳炯明的時候。”
就在這時候,我的曾祖父張邦棟去世的消息傳來了。父親回家奔喪,辦完喪事後,經濟上已經是捉襟見肘了,無法再回到上海大學繼續學業,他受邀請去廣東幫桂軍辦軍官學校。
在廣東東莞虎門,父親創辦了建國桂軍軍官學校。這是他著手從事軍事教育的開端。1924年,學校從虎門搬到廣州,此時,孫中山赴廣州,蔣介石正任黃埔軍校校長。
蔣介石從保定同學口中得知張治中善于用兵,勇于作戰,是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便邀請他到黃埔出任第三期入伍生總隊代理總隊長,授銜上校。從此,父親步入國民黨軍事陣營,而蔣介石對他可謂有知遇之恩。
其實,父親一開始並沒有接受蔣介石的邀請。但是蔣介石仍然任用他為軍事研究委員會委員,他曾說:“這是我同黃埔第一次發生關係。”
在黃埔軍校召開各種軍事訓練會議時,父親都積極參加,獻計獻策,初步得到蔣介石的賞識。1924年12月,他正式進入“黃埔”,從此開始了受蔣介石重用的漫長人生。
1924年底,桂軍軍官學校剛結束,黃埔第三期學生開始入伍,蔣介石便把他調為入伍生總隊任代理總隊長。1925年2月,廣東軍政府第一次東徵,討伐陳炯明,蔣介石自任東徵軍總指揮,調他任東徵軍總部上校參謀。東徵戰鬥激烈,東徵軍取得決定性勝利,父親因此立了戰功。不久,國民黨黨軍第二師成立,蔣介石自兼師長,以王懋功為副師長,父親為參謀長兼廣州衛戍司令部參謀長。
接下來,父親一人身兼八個職務。
蔣介石先後委任父親為航空局局長、軍事處處長、航空學校校長、黃埔軍校第四期入伍生團長。國民黨黃埔軍校特別黨部改組,父親被推選為執行委員。黃埔軍校在一、二、三期的基礎上成立軍官團,父親被任為軍官團團長。
那時候,母親說,這麼多的職務讓父親疲于奔命,他一天到晚坐汽車、坐小汽艇,往來于廣州與黃埔之間,忙得連中飯、晚飯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吃,常常到深夜12點才想起來吃晚飯。
父親也不想兼任那麼多職務,就想辦法推掉了一些。1926年初,父親回到黃埔專任第四期學生軍官團團長。
隨著北伐軍攻克武昌,國民革命的中心也由廣州轉移到了武漢。蔣介石要成立新的部隊,他委任父親辦學兵團,造就可以供應三個師的班長和基層幹部。
與此同時,蔣介石又在武昌南湖成立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任命父親兼任分校的教育長,學兵團也成為分校的一部分。此時,黃埔軍校已經改名為中央軍事政治學校。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教育長由張治中兼任,政治部主任是周佛海、政治總教官是惲代英。
蔣介石從兩次東徵和北伐戰役中,深切感到基層幹部的重要,一個經過新式訓練的班、排、連長,訓練時間雖短,而發揮力量非常大。于是下令設置學兵團和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由張治中任團長和教育長。張治中向各地招足了一團學兵,從軍事訓練到政治教育,從野營實習到日常生活,一切親自抓,培養出一批班長、排長人選,迅速派到國民革命軍中補充。
在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張得到鄧演達、惲代英等人的大力支持,也很快在武昌南湖初具規模,並請得鄧演達任代校長。到分校上政治課的先後有郭沫若、譚平山、周恩來,李富春、李達、施存統、張國燾、李漢俊、陳潭秋、高語罕、沈雁冰、蔡暢、陶希聖、甘乃光、項英等人。
各地報名學生達6000多人,反復考選錄取986人。此後,黃埔軍校的政治大隊整體遷到武漢,炮兵大隊、工兵大隊也從南昌西線遷來,使武漢分校得到有力的補充。全校分設政治、教授、訓練、軍械、管理、軍醫等單位,組織結構和辦學規模已經大致與黃埔軍校相當。父親的教育才能讓蔣介石十分滿意。12年後,父親又回到了當初的求學地,只是當時他是這里的學生,現在他是這里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