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醫院夾縫中求生 不實宣傳如飲鴆止渴

　　位於北京市豐台區的北京海華醫院是一家專門收治癲癇、腦癱等腦部疾病患者的民營醫院。近期，有數名患者向中國青年報反映，這家醫院以基金救助的名義招攬貧困患者就醫，但患者住院治療後卻發現醫院的承諾有諸多不實。

　　基金救助是否划算

　　劉強（化名）的兒子從小患有癲癇，根治孩子的病是這個家庭最大的心願。2013年11月，劉強在網上看到了關於北京海華醫院專業治療癲癇的介紹，抱著一線希望，他撥通了醫院的諮詢電話。在得知孩子的病情後，諮詢醫師告訴劉強，吃西藥治療的副作用較大，而他們醫院採用物理治療方法，有40多名專業醫師。同時，諮詢醫師還提到，醫院有名為“白求恩基金”的救助計劃，任何能提供低保證明、殘疾證明的家庭都可以獲得1000元到5000元不等的救助金。

　　劉強一下子被醫院的專業治療和救助基金打動了，幾天后，他便帶著孩子北上來到這家醫院治療。隨後的半個月裏，劉強的兒子在這家醫院接受了一系列治療，也對這項救助基金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主治大夫告訴劉強，這項基金是按醫療總費用（除藥費）10%的比例給予救助。因患者出院還要繼續服藥，所以將救助費用折換成等價的藥品，在出院時送給患者。另外，如果選擇參加這項救助計劃，醫院就要把報銷憑證的原件上交給基金會，不再還給患者。

　　聽醫生這麼一説，劉強才發現，要獲得救助基金，還有一些附帶條件，而在當初電話諮詢時，醫院沒有提示。如果拿不到醫療報銷憑證，就意味著回家後，在當地的新農合醫保中無法報銷。而新農合醫保的報銷額度遠遠高於救助資金能資助的數額。劉強最終放棄了這家醫院的基金救助。

　　兒子住院期間，劉強了解到，不少患者也因為這種二選一的報銷方式，放棄了這項基金救助。

　　也有患者詢問過醫生，可否將發票的複印件交給基金會，原件留給自己報銷，但醫院答覆，只有提交原件才能申請到救助金。

　　在“北京海華醫院白求恩公益救助基金申請表”上，中國青年報記者看到，申請表中確實提到：“患者提出因何種原因申請救助，享受救助後，患者住院發票作為基金會核銷憑證存檔，院方不再向患者提供發票。”

　　北京市潮陽律師事務所律師鄭傳鍇告訴記者，只要患者在申請表格上簽字同意，按照合同法的規定就形成了法律效應，院方可以不再提供發票給患者。

　　結束的救助項目為何還被沿用

　　“白求恩基金”究竟是什麼性質的基金？北京海華醫院的諮詢醫生通常給患者的答覆是，這是和國家合作的救助項目，提供相關證明後能獲得補助。

　　一項與國家合作的救助計劃到底來自哪個部門？前去諮詢的患者很難從醫院得到明確的答覆，只是被告知是國家設立的白求恩基金會。

　　在這家醫院的網站上，可以看到由中國醫師協會聯合北京海華醫院共同啟動的第二期“白求恩基金·癲癇病公益篩查援助活動”的介紹：“從2月14日至3月15日，凡受癲癇困擾至今未得到有效治療的患者均可通過公益援助熱線申請免費篩查，部分持當地民政局開具貧困證明的患者還可享受到3000~5000元的醫療援助。”

　　隨後，記者向白求恩基金管理委員會和中國醫師協會進行了核實。白求恩基金管理委員會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該委員會沒有和海華醫院有合作治療癲癇病的項目。

　　中國醫師協會的人員告訴記者，在2011年，中國醫師協會的確開展過白求恩公益救助計劃，並曾把海華醫院設為定點篩查醫院。但該項目已在2012年停止，醫院繼續沿用該項目作為宣傳手段，協會也並不知情，已經要求海華醫院儘快停止。

　　記者經向當地衛生行政部門了解，海華醫院是在2010年12月30日登記註冊的一級民辦綜合醫院。

　　2013年12月20日，記者在北京市豐台區海華醫院門前看到，標有中國醫師協會、白求恩公益救助計劃的援助定點醫院牌子仍然懸挂著。醫院大廳的電子顯示屏上打著“中國醫師協會白求恩公益救助計劃，2013年全國癲癇病、腦癱病篩查援助北京市定點醫院”的字樣。該院的醫生表示，救助計劃還在執行，醫院每年可以從基金會申請到上百萬元的資金用於救助。

　　一方面是中國醫師協會表示，已明令醫院不得以“白求恩公益救助計劃”的名義對外宣傳，另一方面是醫院還在不斷以此招攬病人。實情究竟如何？

　　海華醫院的院辦負責人表示，還在繼續使用一項過期的救助計劃實在是騎虎難下。幾年前開展這項計劃後，許多復診的患者仍然詢問醫院是否能給予救助，為了能讓更多貧困患者繼續治病，醫院不得已繼續用中國醫師協會的名義開展這項計劃。

　　“維持這項救助計劃，醫院每年投入了很多資金。院方會儘快和有關部門溝通商議能否繼續開展合作。”海華醫院負責人回答説。

　　“救助計劃既然已經停止，那麼相關的合同也應視為無效。”北京大學法學院衛生法研究專家孫東東指出。

　　非醫保定點醫院看病難報銷

　　除了使用已經結束的救助項目外，這家醫院在過去幾年裏通過電視媒體播出的廣告也接連登上過國家工商總局發佈的“黑名單”。

　　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中國廣告監管網上，記者看到，2011年、2012年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的相關公告稱，北京海華癲癇病專業醫院醫療廣告宣傳診療技術，使用專家、患者名義和形象作證明，嚴重違反了廣告法律、法規規定。

　　在這家醫院的物理治療中心，記者看到，排隊等待做儀器治療的患者不在少數，而當中的“超低頻經顱磁刺激”治療價格是一分鐘80元，患者根據病情不同，治療的時間從20分鐘到40分鐘不等，但即便做20分鐘也需要1600元。劉強的兒子，住院時做了十幾次這樣的治療，價格1萬多元。

　　同樣的超低頻經顱磁刺激儀的治療費用在北京宣武醫院的價格僅為90元/次，每次治療時間為半個小時到1個小時。

　　儘管民營醫院可以根據市場自行定價，但為何和公立醫院價格差距如此之大？海華醫院的解釋是，與公立醫院的價格不同有可能是因為儀器型號不太相同。

　　劉強告訴記者，讓他鬱悶的是，回家後到當地的新農合醫療機構去報銷時，工作人員告訴他，新農合項目裏查詢不到他們在醫院治療的這個項目，不能予以報銷。

　　據了解，因為不是醫保定點醫院，在這類沒有醫保資質的民營醫院治療的花費到底能不能報銷，還要看各地醫保機構的規定。

　　該家醫院的院辦負責人表示，這兩年，醫院一直在努力申請成為醫保定點醫院，為消費者報銷提供更大的保障，但因為沒有通過審批，這讓醫院發展陷入困境。

　　管理部門一般不頒發定點醫院資質

　　《中國民營醫院發展報告（2013）》藍皮書中提到，截至2013年3月末，全國民營醫院已經發展到10166所，比上年同期增加1302所。同時，全國民營醫院機構數量佔全國醫院數量的比例也提高到43.24％，呈現出公立醫院數量逐漸減少、民營醫院迅速增加的發展趨勢。

　　然而，當一些民營醫院打著根治疑難病症的口號進行宣傳時，其經營混亂急需整治。

　　由於當地衛生行政部門介入調查，目前，海華醫院已將不符合規範的牌匾摘下。該地衛生行政部門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家醫院懸挂的“北京市疑難癲癇病診療定點醫院”等牌匾未能提供有效資質。

　　而就該院是否涉嫌違反《廣告法》、《企業名稱登記管理規定》等事宜，衛生行政部門表示將移交工商管理等相關部門。

　　當地衛生行政部門的工作人員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除需要特殊救治的疾病，經屬地衛生行政部門及上級衛生行政部門組織專家按照一定的標準評估合格後，印發相關文件指定該醫院為某種疾病定點救治醫院外，衛生行政部門一般不授予醫療機構某種疾病定點醫院的資質。而其他協會或組織授予醫療機構某種疾病定點醫院稱號的行為屬於雙方合作行為，定點醫院的稱號由合作方授予，但應接受衛生行政部門的監督。對於長期以來民營醫院存在的虛假宣傳問題，孫東東認為，這不僅是一個法律問題，還存在著一定的歷史背景。

　　“我國的優質醫療資源都集中在公立醫院，民營醫院實際上是在夾縫中求生存。一些本來是綜合醫院的民營醫院在發展中逐步變成專科醫院，原因在於，綜合醫院投入的人力和財力的成本過大，自身很難營利。”

　　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北京海華醫院表示，醫院成立三年，資金投入一直很大，直到2013年才有可能達到持平的狀態。作為民營醫院，也很難吸引到優秀的青年人才，更多是招聘一些從公立醫院退休的資深醫生。而為了在市場競爭中求發展，醫院也用了一些錯誤的宣傳手法。

　　“民營醫院的經營亂象可能走進死衚同。”孫東東指出，因為各地醫療情況不同，在優質醫療資源豐富的地區，民營醫院較難生存。反過來在缺醫少藥的地區，民營醫院的發展空間大有可為。

　　孫東東認為，民營醫院想要良性發展，首先要提高自身的業務水準，按照診療規範去操作，加強自身建設。而面對醫療末端出現的違法問題，更要加強前端的監管。既要加強對民眾的引導，使其不要輕信虛假宣傳，也要從管理層面加強綜合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