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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心淚: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時間:2012-08-09 13:38   來源:中國臺灣網

  記得剛來醫院就診那天,先是我抱著母親下了四樓——哪里是抱啊,母親的身體被我窩巴成一團,全部重量都在向下出溜,幾個人費了好大勁才把她勉強塞進汽車後座。那時母親的神志已完全模糊。在我抱她下樓的過程中,我和母親的臉挨得很近,我分明看到母親眼角流出了晶瑩的淚,但面無表情。母親一定意識到,她再也回不了這個家了。

  在最後期限上,母親偷偷為自己加了6天

  淩晨三四點鐘的時候,我的手機先後響了四次。全是在醫院陪護母親的三姐發來的短信息。

  待我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這一覺睡得太沉了(頭天晚上情緒低落,喝了兩瓶啤酒),以至連綿不絕的“嘀嘀嘀”的短信聲,竟一次也沒有吵到我。

  3:42——“情況不好,你能不能早點過來?”

  沒見回復。接著又——“我有點怕,媽剛才又吐血了,你早點來吧!”

  4:08——“媽現在睡下了,你天亮再來吧。”(發了兩遍)

  我知道三姐一直用短信方式而沒打我電話,是為了不讓我受到過度的驚擾——她這人向來如此,除非是萬不得已,即使對那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也強裝出一副“處變不驚”的從容姿態,所有難處自己扛。像昨晚——她非要打發所有人各自回去休息,只留她一個人在醫院值守,任誰怎麼勸說也不成。她那股固執的勁頭兒一上來,連別人對她的同情也輕易打消了。

  但從她所發信息的語氣上不難看出,當時面對突然咳血不止的母親,三姐一個人該有多麼無助和無措。她一定後悔了:為什麼不留我陪她一起看著母親。至少在心理上,多一個人就多一份依靠。

  向東。開車從東直門趕往位于大黃莊的民航總醫院急診室。一路迎著初升的朝陽,陽光刺得眼睛枯澀無比。我知道,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但今天這縷朝陽,怕是母親在這世上看到的最後一縷朝陽了。

  其實母親根本什麼也看不到。

  到今天為止,母親在民航總醫院的急診監護病房里,已經整整昏迷了七天。氧氣罩下積留著母親粗重而渾濁的呼吸,只是證明母親還活著,而母親什麼也感覺不到。母親躺在房間最里側的一張病床上,為的是最後不行的時候,不會驚擾到其他病人。

  母親的死,是早在她住進醫院的第一天就被宣判了的。送進來的時候,她身體的各個器官已呈現多功能的衰竭,連醫生也認為幾乎沒有什麼再治療的必要了。只是母親又在宣判的最後期限上,為自己偷偷加了六天。面對如此頑強、“垂死掙扎”的生命,每個接班的護士一大早都會笑著問我——“呵!老太太還真行!”我想她們後半句的潛臺詞一定是——“還活著哪!”語氣中明白無誤地表明了她們的不耐煩。(這要是你們的親生母親——你們會作這樣想嗎?“還活著呢?!”)

  就為這,我曾一度幻想奇跡真的能在母親身上發生。于是暗暗對沉睡的母親祝禱:

  “媽,咱就活著,氣死她們!”

  “媽,您可要爭點氣呀!”

  趕到醫院,時間是七點二十分。

  三姐在母親床前守了一天一夜,更加之淩晨時分頻頻出現的緊急情況,見到我時,三姐滿臉倦容,疲憊不堪。

  “媽半夜吐了三次血,一度呼吸特別困難,又吸了一次痰。怕你半夜不方便過來,沒敢打電話叫你!”看來我的猜測沒錯。

  “那你先回去歇會兒,我來盯著。”

  “也好,我回去換換衣服,洗個澡,一會兒把聰聰也帶來,我想讓他見姥姥一面……”聰聰是我的外甥,從小被姥姥帶大的。姐姐想讓孩子在腦海里對姥姥的去世留下一個最後的印記。說這話時,我們面面相覷,心態復雜,內心都明晰地感到,今天也許真會有不測的大事發生。

  姐臨出門前,特意詢問了值班護士:“像我媽這種症狀,最多還能熬多久?”

  “這可不好說,不過一般出現這種應激性潰瘍的情況,病人就快不行了。”

  “那怎麼能看出是不是不行了呢?”顯然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問題問得十分低級。

  “最明顯的,看病人沒有呼吸了,胸口沒有起伏了——”話鋒突然一轉,“你們不是已經不打算再搶救了嗎?”

  又是一擊。我們只好點頭。

  “——就是,其實搶救也沒什麼意義。”護士輕描淡寫地說。

  護士人很盡責,又提醒我們壽衣買了沒有,說對面的壽衣店就有賣的,有情況可以隨時叫她,等等。早在幾天以前,母親的壽衣就已放在我的汽車後備箱里,隨時準備應急。我沒敢把它放在病房的床下,倒不是怕母親多疑(其時,母親已經完全神志不清了),主要是擔心會引起其他病人的反感和嫌惡。

  三姐走出醫院的時候,還一再強調她會盡快趕回來。她怕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我們的母親了。

  三姐家在城北的西三旗,乘車單程也要花費將近兩小時。走了一半路程的時候,接到我電話說“媽已經走了——”她拼命再返回來。已經晚了。此時的母親已裝扮停當,靜靜地躺在平車上,準備上路了。

  噩耗來得過于突然,加之三姐從沒見過母親一身暗紫色壽衣、穿戴富貴而且整齊,陌生、驚怕、懊悔、痛心疾首……一時間悲從中來,痛哭不已。

  “先別哭了——媽走得很安詳……媽不用再受罪了……”現在我反過來勸姐姐。我能清楚地聽到自己聲音的微弱,顫抖。我的眼淚隨時可以傾瀉而出——但聽說,人死的時候,周圍親人無顧忌地放聲大哭,會讓逝者的靈魂更加不安,無所歸適。所以我在幾天前就已經在告誡自己:母親走的那一刻,我一定要忍住不哭。

  太平間的師傅幫我們為母親“鋪金蓋銀”(一套金銀色的綢子被褥),從里到外,從頭到腳,都有很多講究。而我們對這些幾乎一無所知。盡管事先曾有無數的至親,提醒我們伺候老人“上路”時的諸多程序,但我們事到臨頭仍不免手忙腳亂。

  是的,我們對家人的離去是那麼的缺少經驗。臨終前的洗臉、擦身、穿衣戴帽,我們都做得毫無方寸。甚至更早,當初在母親生病的時候,在她受盡病魔糾纏,整日又哭又喊讓人片刻不得安寧的時候,我們除了抱怨,還是沒有經驗。竟不以為她那是病,不懂得她的叫喊比我們聽她叫喊其實更痛苦,她的病折磨著別人,更是在消耗著自己……現在母親走了,經驗于我們還有什麼意義?

  母親昏迷期間,一直靠氧氣維持呼吸。醫生查房時特意提醒我們:“記著每隔十幾分鐘,用濕棉簽給老太太沾沾嘴唇,否則她會口幹的。”我們才意識到,由于我們的疏忽,已經無形中讓母親受了更多罪——畢竟還是因為缺乏經驗啊!

  當你好不容易從實踐中獲得了一點照顧父母晚年的切身經驗的時候,往往已經晚了。上天總是殘酷地把所謂的“經驗”一次性給了你,又讓你後悔再也沒有機會用上它。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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