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官司,竟然打成這樣。
2006年,已經明白自己這幾年坐失良機的唐潔可下了一個文件——《賭一把,失敗也輝煌》。他決定再困難,公司也要有土地、有項目。否則,新世紀公司就只有關門。這對不對呢?肯定是對的。房地產公司能否大發展考驗的是兩條:一是考眼光是否獨到。比如這個荒河灘,那個不通車的爛澤地,你敢不敢接,這就很考眼光了。如果敢接敢上,土地成本肯定是很低的。房地產講的是快半拍,如果一年兩年後那兒不能因國家發展而火爆也不行。二是考膽量是否非凡。唐潔可發現自己有十多次是看準了的,那時地價很低,但都因不敢賭而放棄。此後,土地漲了十幾倍,個別的還漲了一百倍!當時他是沒錢,但哪個房地產老板一開始就有錢?哪個不是用銀行的錢?但要空手套白狼,不鋌而走險不行。不提著腦袋闖不行!高學歷的他,貴為教授的他,就因缺這兩點而不行!這不是一般的不行,而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5年前,他同B市的幾個房地產公司還可以平等對話,建委開會什麼的,主任有時還點他先發言,他也能海闊天空地談一通。但幾年過去了,就因為他搞平安的學校後勤改革,沒搞商品房開發,他就從九天之上被甩到九天之下去了。這幾年真是房地產開發的黃金時期,只要不成爛尾樓,不愁賣不出去。而學校的後勤改革卻從開發事業變成了公益事業,學校宿舍再不分窮人區、富人區了,欠費的越來越多,銀行利息不斷提高。同是房地產開發商,他與膽大的逆向而行,幾年之後就有天壤之別了。現在誰還知道新世紀公司?它與學校合建的大學生公寓沒有房地產證,不能算作業績,不能通過每年的資質年審,新世紀公司面臨被淘汰出局的危險!
“一年夢方覺,已是百年身。”唐潔可一覺醒來,感到天已大變,原來只要10萬元一畝的土地,已被炒到一百萬、幾百萬一畝了!他的新世紀公司如何入市?但不想滅亡的唐潔可只有孤注一擲了,才出了《賭一把,失敗也輝煌》的2006年新年1號文件。賭,絕非容易的事,尤其是這個競爭特別殘酷的支柱產業。試想一下,當全世界都在賭中國的人民幣升值、房地產升值的時候,當全世界的大銀行、大企業、各類風投基金、資本大鱷對中國房地產虎視眈眈的時候,當中國的中石化、中石油、中移動、中聯通、中鐵工、中鐵建,所有的賺錢的企業、上市公司都會戰房地產的時候,那會是什麼樣子?不能否認唐潔可也非等閒之輩,他打時間差,在高速公路未通之前的A省C市看中了一個湖泊,再穿針引線,將新加坡的一個財團引來策劃了一個“溫泉之都——中國西部的千島湖”的開發方案。利用該市市長急于招商引資走向世界的機會,零轉讓的地價,一下控制了該湖周圍10平方公里的土地。所謂零轉讓,不是不要錢,而是不付政府的徵地費,只付農民的3萬元一畝的安置費。但有一條,必須在簽約後一個月之內到位3000萬國外資金。為此,唐潔可、何艷兩次到新加坡、香港,最終功敗垂成!這事讓新世紀公司很受打擊,唐總大病了一場。他們感到新世紀只有去小縣搞小項目的命運了。
這時來了賴志宏,一個牛逼哄哄的年輕人。他自稱是H省某副省長的女婿,手里有的是好項目,其中一個很適合新世紀。土地100畝,不要錢,要安置一些失地農民,但他要為當官的收每畝3萬元的好處費。一開始人們聽說是H省易水縣(外省又是偏遠的山區)都不感興趣,無人理睬。有一天,他徑直跑到總經理何艷的辦公室,又一次毛遂自薦了這個項目。
“能不能現場考察一下呢?”何艷隨便問道。
“不行,不簽合同不能看。”賴志宏說。
何艷很意外,心想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那就算了吧。這時年輕人拿出一份“效益測算書”。何艷翻了翻,對于她這個預決算行家來說,這測算書太不規范了,她笑了笑。
“好家夥!6000萬的利潤。小夥子,你漏項不少呢!”
“何總,不是漏項,H省比較落後,那兒就是這樣。”
有這麼離譜嗎?土地費、配套費、人防費等稅費全免,A省10年前也不敢這樣做嘛。而賣價又比想象的高,可能嗎?
“不可能吧,既落後,房價又還不低,當真天上掉餡餅了。”
“這就是天上掉餡餅!”年輕人振振有詞地說道,“你別小看這山區小縣城,但它們礦產資源豐富,礬鐵礦儲量佔世界的三分之一,這可是造大飛機的必備原料。那兒的人可有錢啦。”
“人有錢,但人太少也不行呀!”
“何總,你錯啦!易水縣不僅是石船市的後花園,也是H省的冬季休閒勝地。當然不只是賣給易水的人。”賴志宏吞了吞口水,“關鍵是易水剛來一個縣委書記,此人屁眼勁大得很,以前的方案全部推翻重新規劃,專門請上海同濟大學的專家來重新做方案,陣勢大得很。要不是新書記來了,誰敢開出這種優惠政策!”
何艷動心了,這難道不是天賜良機嗎?偏遠算什麼?只要賺得到錢,新世紀就能打翻身仗,就不會有“溫泉之都”之辱!
“你們是不是對300萬的中介費有疑問?”賴志宏問。
“怎麼是中介費,不是說是當官的好處費嗎?”何艷說。
“那不是一回事嗎?”
“不一回事,中介費,你得;好處費,是縣上的頭頭們得,大不一樣。”
青年人笑了一笑,尖尖的嘴巴動了動,卻沒說出來。
“小夥子,我主要是搞中介的,不稀罕那個中介費,這開發公司是我老公的,別說300萬,500萬也天經地義。但先要把事情的性質搞清楚。”她想了想又問道,“對了,你不是說新來的書記很了不起嗎?他也要錢?”
“嘿嘿,這事你就別問了。”小青年表現出少見多怪的神情。
“我才懶得問呢!問題是此錢你必須拿出去!這樣說吧,至少80%你要拿出去。”
“當然,當然。”賴志宏連連說。
300萬,當然不是一個小數目,相當于在那小縣每畝3萬買了100畝土地。但如果他拿出去了,今後他們就會減少大部分的公關費,而這點何艷是最頭痛的。大坨大坨的錢送出去,危險呀,這等于是公司找到了一個大公關。如果情況屬實,她基本上已經同意了。于是她不動聲色地說:“這樣吧,你先起草一個協議。反正就一個意思,你沒有把項目搞定,簽了協議也拿不到一分錢。當然,我們要實地考察論證後再說。”
第二天,賴志宏拿來了一份手寫的協議,何艷懷疑這是哪個小學生的作業,除了字寫得像雞抓的以外,錯別字也不少。這哪像一個建工大學的畢業生、高級工程師、一級項目經理的手筆?不過協議內容倒比較清楚,項目部、辦公室幾個人看後,提了幾點意見:一.工作內容不明確。雖然協議不能講明300萬是頭頭的好處費,但也絕不能是信息費。通篇講到信息費的字必須刪掉,只能寫成勞務費。他的工作是牽線撮合、公關疏通、搞定項目。二.付款方式,絕不能一次性付給他,分五次付清:搞定項目,簽下合同後付20%;辦完前期手續,開工後付20%;項目斷水付20%;竣工驗收後付20%;領取備案證後付最後20%。這樣這300萬成了完全的公關費,賴志宏也成了正式的項目公關經理。對此,賴志宏不大同意,相互磨合了幾天,何艷想到這個猥瑣的年輕人萬一行為不慎在縣上影響不好時,將他從公開變為半公開為好,于是在協議中“聘他為易水縣項目部負責公關、技術、進度的項目部副經理”的前面加了個“如果”二字。為加強成本控制,公司要求他每次領到60萬時要用相應的差旅費、工資、電話費、招待費等發票報賬。主管訴訟的新世紀公司法律顧問室主任賈躍如甚至要求他寫一個送禮頭頭的名單。賴志宏跳起來,說新世紀設陷阱,要整人!賈躍如說,這條很有必要,在何總批評他時他也堅持說有必要。唐潔可知道了,罵道:“你要害人嗎?還是想打滾?”“打滾”就是賴賬的意思。賈躍如嘟噥道:“這點技巧好解決嘛。”只是所有的人對“還未謀面,就要扯結婚證”很不滿意。但賴志宏死也不松口。他說不合作可以,可別亂了規矩。好像他堅持的倒是市場基本法則。為這事,前後拖了一星期,唐潔可發火了:“簽合同又不是付款,怕個屁!簽!”在他的催促下,何艷、賈躍如與賴志宏簽了這個協議,並且于第二天由何艷帶隊組織三人到易水縣考察。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穿過無數隧道和橋梁,終于到了邊遠的少數民族山區小縣。就是住在縣上最高檔的易水賓館里,他們也是處處感到不便。面對大山下的一片荒河灘,賴志宏像一個指揮若定的將軍描繪著三年後的宏偉藍圖:這兒是一個500萬千瓦的水電站,那兒是風景如畫的濱江公園,左面是奧林匹克皮劃艇培訓中心,右面是繁華的步行街,要建國際金融大廈、世貿會展中心……好像他們面對的不是只有兩三萬人口的小縣城,而是上海浦東。賴志宏指著一個破爛的屠宰場與垃圾堆說,如果這100畝的花園小區建成,將成為易水的第一塊豐碑,以後“高原上的明珠”的整體開發在等著你。
“什麼時候見領導?”賈躍如問。
“剛才見的那位就是易水舊城改造的谷副總指揮。”
“我是說縣長、書記。”
賴志宏笑了一下,沒有答話。那表情十分明顯:你懂不懂行啊,得按規矩辦事。
“我們何總百忙之中好不容易來一趟,合同也簽了,你總不能這樣就把我們打發了吧?”
“你要咋樣,賈主任?項目的相關文件你看了,不清楚的還可以問谷副總指揮,至于縣長、書記,對不起,不僅他們,其他的領導你們現在也不能見。”賴志宏說得很幹脆。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你怕我們翻院牆嗎?合同不是簽了嗎?”賈躍如說。
“不可思議的是你!我問你到底是見書記重要,還是拿項目重要?”賴志宏反問道。
“笑話,不說縣長、縣委書記,何總見的省長、省委書記也不少呢!你攔得住嗎?”
“那好,你去見,你去見!”
“好啦,別爭了,別爭了。”何艷制止道。行前,她想到唐潔可講的一句話:“記住,這是為新世紀生存爭項目。”是啊,100畝,300萬,還分期付,哪兒找去?要是在A省,沒有3000萬免談!躍如哪知道如今拿項目的艱難。不見就不見吧,凡是有特別運作的,見的人越少越好。不過他們這次倒是對易水的風土民情、購買力等做了些調查,約定10天後他們再來參加招投標並與縣政府簽協議。
奇怪的是,自從那次考察回來就再也未見到賴志宏了!眼看易水招投標日子臨近,他的電話就是打不通!好像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再打谷副總指揮的電話也是忙音。奇怪了,難道他們幾人沒有去過易水嗎?拿來的有關資料、招投標通知是假的嗎?到底還去不去?他們好不容易打通了易水縣招投標辦公室的電話,說招投標會6月20日如期舉行。因此唐潔可說:“去!”
他們一行到了易水,問相關部門負責人認不認識賴志宏,說不認識,問有沒谷川這個人,說沒有。他們真的傻眼了。他可是你們王副省長的女婿呢,他可是你們縣文書記的哥們呢!該負責人笑了笑,不足為奇。既然來了,就參加一次競標吧,好在唐潔可的一個學生就在易水任組織部副部長,更主要的是一個A省B市的房地產公司到小縣投資來了,他們終于奪得了這個項目。由于該項目的農民還建房數量大,經過初步測算,兩年下來有600萬的效益就不錯了,哪來6000萬!但何艷一行還是高興的。
“此事不能搞!”沒想到回到A省,最想搞項目的董事長唐潔可第一個出來反對。
何艷有些不高興。為此事她費了多少心啊,捉鬼放鬼都是你,站著說話不腰疼。正要發火,賈躍如趕忙說:
“準確地講,是未解除與賴志宏這個騙子的合同時,不能搞。”
“是啊,在那拉屎不生蛆的地方,說有600萬的利潤,我看300萬也難說,到時賴志宏就拿走300萬,我們全公司都為他打工了。”一向很少發言的項目部經理牛默說。
“先解除他的協議吧!”何艷生氣地一甩手走了。
有誰想得到,要解除這個協議有多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