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審計“黑洞”：網際網路彩票進入政策寒冬

　　彩票審計“黑洞”：你還相信網購彩票嗎？

　　杜濤 李意安

　　點擊滑鼠，或者按下觸屏的一瞬間，整條利益鏈都開始忙碌起來。

　　這是一個看上去很平靜的網際網路彩票世界：你的投注資訊首先被售彩網站的電腦截獲，緊接著投注資金被打進網路彩票銷售商的賬戶。如果運氣好，這些錢會直接“漫遊”到省級彩票管理中心的賬戶——也許這個省份距離你有數百公里遠，投注資訊也會跟著過去。隨後省內各大城市遍佈街頭的彩票銷售站開始匆忙“出票”，只有完成了出票，才算真正完成了購彩的行為，交易達成。

　　但是，平靜之下是各種暗流涌動。如果運氣欠佳，上述過程走出第一步後便可能戛然而止，投注資訊和資金會沉沒在彩票網路銷售商那裏，或者被導入非法博彩的通道中，這意味著你的彩票被“吃票”或淪為“私彩”。

　　順利走完了全程，這些資金也會有10%以上被彩票網路銷售商拿走，高出普通彩票銷售站兩到三個百分點，幾乎佔去了彩票管理規定不超過15%比例的發行費用的一大半。情急之下，一些地方開始挪用彩票公益金來填補差額。

　　雖然成本頗高，各地彩票管理機構仍對網際網路銷售彩票趨之若鶩。6月25日公佈的全國性彩票審計結果顯示，僅2014年前10個月，體育彩票的網際網路銷售額就達到424個億，佔同期全部體彩銷量的三到四成。

　　原因很簡單，網際網路無邊界，只要成為“出票地”，便能輕鬆獲得包括發行費和公益金在內的彩票收入，特別是其中彩票公益金的使用權——這是整條利益鏈的價值“源泉”。

　　彩票“觸網”之後，會發生什麼？

　　叫停與審計

　　最近一段時間，打開百度搜索“彩票網站”，會首先看到一條提示：“應主管部門要求，當前各彩票網站均暫停售彩，已售出彩票兌獎不受影響，購買彩票建議您查詢附近的實體網店。”

　　趙力對這條消息嗤之以鼻。

　　作為一家剛剛冒起的彩票網站的技術人員，現在的趙力幾乎沒了事做，他那些同樣是技術和運營人員的同事們，有的被臨時調去其他部門，有的則去做網際網路金融或者別的業務。他們的競爭對手——百度樂彩、新浪愛彩以及淘寶、騰訊的彩票網站也都暫停了網路售彩業務，進入了茫然等待、漫無目的的運營狀態。

　　整個行業的這種“寒冬”狀態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月了。“曾經到各個省份去找彩票中心嘗試合作，希望尋求背書，但是也非常難。”上述某平臺市場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

　　這一切緣于2015年1月15日財政部、民政部、國家體育總局聯合下發的一份通知。通知提到，彩票銷售機構擅自委託網路公司利用網際網路銷售彩票，主要方式包括代購、代銷、合買、網站直接銷售和直接銷售等。通知要求自1月15日起，各省、自治區、直轄市財政廳(局)、民政廳(局)、體育局針對目前彩票市場中存在擅自利用網際網路銷售彩票現象開展自查自糾工作。

　　叫停來得很突然，但並非毫無徵兆。網際網路彩票銷售公司打政策的“擦邊球”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作為業內人士，趙力多少知道點兒情況：截至目前，整個行業獲得財政部頒發的網際網路體育彩票試點資質的，僅有國家體育總局下屬的中體彩彩票管理有限公司，和深圳易訊天空網路技術有限公司下屬的500彩票網這兩家公司，而且僅僅是試點資質，相關報批手續尚未全部完成。

　　而包括上述兩家企業在內的一大批網際網路公司，已經繞過財政部審批，直接與各地的福彩或體彩中心合作，通過簽訂商業合同或協議等方式，從事代銷代購彩票業務多年。也就是説，這些網際網路彩票銷售公司從嚴格意義上來説，都是在違規經營。

　　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叫停網際網路彩票。此前國家有關部門曾于2007年、2008年、2010年和2012年四次叫停網路彩票銷售。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網際網路彩票銷售業務全面進入整頓期，與審計署剛剛結束的彩票資金審計密切相關。

　　就中國的彩票事業來説，如此大規模的審計是第一次。審計結果顯示，違規銷售網際網路彩票非常普遍，被抽查的18個省、直轄市中，有17個未經財政部批准利用網際網路銷售彩票630億元，幾乎佔到2014年全年各種彩票銷售總額的五分之一。

　　經濟觀察報了解到，這次審計對於網路彩票銷售公司也有涉及，包括澳客網、360彩票、500彩票等，都成為審計人員走訪行程中的一站，甚至在與彩票資金相關的延伸審計裏，淘寶彩票也被納入其中。

　　爭奪“出票地”

　　審計觸角之所以擴展到網際網路彩票銷售公司，是因為這些公司改變了傳統的彩票“生態圈”，而改變首先就體現在代銷費，即佣金比例上。

　　經濟觀察報了解到，正常的實體投注站佣金在7-8個點，而網際網路彩票銷售公司的佣金普遍偏高，達到了10個點以上。“佣金比例提高的背後，就是挪用其他的資金，好多地方就是拿公益金去給彩票網際網路補這個口，實際上就是把原本應該用在公益上的資金用於盈利了。”一位熟知內情的人士對經濟觀察報説，一些地方政府或部門還會使用財政資金甚至是挪用彩票公益金，再額外支付網站代銷費，以擴大彩票銷量從而獲得更多的公益金使用權。

　　按照正常的邏輯，網際網路是一個先進的技術，它應該成本更低、人更少，而且不需要固定的門面，是有成本優勢的。但在很多彩票業內人士看來，這種優勢並未轉化為價格優勢，實際上是反其道而行之。“此次審計發現，網際網路彩票的一個共同性就是佣金比例普遍高，而且網際網路的銷售很難經過招投標。也就是説，本來就不是一個正常的事，是違法的事，很多情況又沒有按程式走。所以處於比較灰色的地帶。”上述知情人士説。

　　事實上，傳統投注站即彩票銷售站所獲得的代銷費是由省級彩票管理中心確定的，前者根本沒有議價權；而網站的代銷費制定卻沒有那麼透明，網站同彩票管理中心談判的結果，通常都比傳統投注站高一倍左右。

　　那麼，網站為什麼能夠獲得佣金的溢價權？核心在於他們對所謂“出票地”的把控權。

　　網際網路彩票，也就是網上購買彩票，投注資訊首先給了網路銷售商，資金也會相繼到達網路銷售商的賬戶。“如果他是一個守信的銷售商的話，他會把錢打到彩票銷售機構那裏，也會把你投注的資訊也放到彩票銷售機構那裏去，這個就叫出票。”上述知情人士表示。

　　通過網際網路賣彩票的銷售量，最終要全部歸集于出票地。而按照現行的彩票管理體制，銷售量原本是按彩票機構的地域來界定的，但有了網際網路彩票後，打破了地域限制，也就是説某省的彩票可以賣到全國去。而彩票銷售量和當地獲得的彩票公益金、發行費是掛鉤的，這關係到彩票管理中心的利益，賣得越多，拿得也越多。

　　成為出票地，就能提留更多的發行費和公益金，這幾乎成為一條潛規則。“因此，一些地區為了成為出票地，會産生向網際網路售彩公司購買彩票銷售額的衝動。”上述知情人士説，這次審計發現了網際網路彩票的很多問題，首當其衝的就是各地為爭奪銷售量惡性競爭，也就是對出票地的競爭。

　　網際網路彩票銷售公司的佣金溢價權，即來源於此，這些公司也深諳其道。“比如在網上實現了100萬的銷售額，在哪個地方出票就很關鍵了，誰給我的條件高、返點高，就在哪個地方出票。”上述知情人士説。

　　撒網，還是收網

　　網際網路彩票的這場政策寒冬，目前還顯現不出破冰的跡象。

　　一位接近500彩票的人士向經濟觀察報透露，目前500彩票正與體彩方面進行商洽，近日或有可能進行一些系統上的測試和對接，但福彩層面仍需等候。

　　在這些網際網路彩票銷售公司看來，這次整肅不簡單是針對網際網路的，相對來説，可能更主要還是針對線下，因為彩票這個行業問題太嚴重了。

　　中國社科院財經戰略研究院研究員楊志勇也有同感。他表示，這次審計讓大家看到了彩票資金裏的問題，但關鍵是規範和治理。“彩票是個特許行業，牽扯到市場定性，怎麼定都不容易。若是市場問題，規則卻是政府制定的，或是相反，都很容易出問題。”楊志勇説。

　　具體到網際網路彩票銷售，他認為，方向還是對的，但牽扯到問題太多，這些企業需要具備什麼條件才能做，怎麼做有一個建立秩序的過程。

　　行業正在等待寒冬結束，但審計過後，監管層態度似乎依然嚴厲。

　　審計部門在對網際網路彩票銷售的表態中提到，由於缺乏對紙質票的約束，使得非法彩票與詐騙風險在網際網路彩票行業層出不窮，“不出票就可以不交公益金，就可以不繳發行費，這實際上就是私彩，亟待進行整頓規範”。

　　據了解，在這次審計中，18個省不少地區都發現網際網路彩票銷售中有“吃票”現象。“錢收了沒打出票，彩票公益金沒有轉移到國家那裏去。實質上就是彩票的錢沒有進行交易，被中間的網際網路銷售給扣下了。”前述知情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

　　因此，他認為，應當建立統一的網際網路彩票銷售軟體，確保彩票數據的實時性和完整性。具體來説，彩票交易應該直接連結官方彩票數據庫，中間沒有任何環節；每筆交易官方數據庫都産生記錄，杜絕舞弊吞票的可能。

　　另外，在他看來，對於網際網路彩票的代銷費，也需要合理計算確定公平的區間範圍，“從理論上來説，網際網路彩票的代銷費應該比實體投注站更低，彩票發行機構則可以將節省下來的彩票發行費，用於積累更多的公益金和提高彩民的返獎比例。”

　　按照彩票相關管理條例，彩票收入中的發行費用，主要由各省彩票管理中心直接負責，屬於財政性資金，納入財政專戶管理；彩票公益金則相對獨立，是按照政府性基金方式管理，由彩票管理中心上交至地方國庫，匯總至省級財政部門後再通過轉移支付，下劃給地方財政系統使用。

　　但就目前來説，這些操作仍然處在“暗箱”狀態。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研究員王澤彩認為，大多數彩票資金的去向沒有做到像公共預算那麼公開透明，也就無法接受社會監督，甚至成為超越公共預算和政府性基金預算的另一本“預算”。因此，不僅要對其合法性、合規性進行審計，更重要的是對資金使用進行審計，特別要進行績效審計。

　　(趙力為化名；本報實習記者李難尋、羅錦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