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舞蹈活化石”儺舞：農耕文明結合原始宗教

　　儺神廟前的芒碭儺舞表演

　　儺，是一種什麼東西？

　　在電視劇《漢武大帝》中，竇太后主持大儺儀式，一群戴著面具的漢子躍然起舞。這是我對儺的第一印象。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到湖南旅遊，在一座古苗寨，欣賞了儺舞表演。導遊得知我是河南的，很高興地告訴我，當地儺舞還是古時從中原傳入的。

　　後來，到河南永城芒碭山採訪，發現儺並沒有從中原大地消失，在永城一帶，至今仍保留著民間的儺舞表演。

　　儺，是古時融原始面具舞、祭祀、音樂、戲劇于一體的文化表現形式，多用於迎神賽會、驅逐疫鬼。它起源於遠古洪荒時期，在商代的甲骨文中就有關於儺的記載，是古老的黃河文化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芒碭古儺的再現，一改河南無儺的説法，使中原儺與西南、華東呈三足鼎立之勢，展示了中華文化在漫長歲月中相互融合的歷史。

　　為了讓讀者真切感觸到幾千年前的中原儺舞，記者多次來到芒碭山，探求神秘而又古樸的中原儺舞。

　　芒碭古儺的漢風遺韻

　　2013年年底，永城芒碭山麓，儺神廟前。

　　悠遠的儺樂響起，一群戴儺面具、執儺道具的儺者，攜儺旗從上書“近戲乎非真戲也，國儺矣乃大儺焉”的儺神廟起儺：儺神面具被迅速、隆重地請下。

　　鑼鼓起，儺班似疾風，以山為幕，以地為場，在儺樂的伴奏下，只見雙伯郎武藝高強，刀光劍影；關公髯長二尺，面如重棗，大刀所至，無堅不摧；雷公霹靂出擊，地動山搖；鍾馗捉鬼，眾小鬼屁滾尿流……或騰挪跳躍，或執刀相向，或醉酒臥地，或相濡以沫。

　　生動的儺舞表演，只舞不唱的典型啞儺，風格剛勁質樸，威武粗獷，保留著古老稚樸的上古遺風，再現秦漢時期曾在中原大地盛極一時的民間驅疫祈福活動，原生態的文化震撼了大家，博得陣陣掌聲。

　　這是芒碭古儺表演的一個片段，也是芒碭山景區對芒碭古儺挖掘整理後向公眾的第一次形象展示。

　　芒碭山景區負責人羅帥告訴記者，此前，芒碭古儺只是非常落寞地在鄉野間飄忽，流傳了幾千年之後逐漸式微，成為瀕危亟待搶救的民俗之一。為了更好地傳承儺文化，當地學者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與江西南豐石郵村儺班“聯姻”，對芒碭古儺進行了系統整理。

　　2012年年底，有關方面到江西南豐石郵村實地考察了當地保存比較完整的漢古儺儀式。回來後，將芒碭傳承千年的古儺進行了系統梳理，在原來基礎上，精心編排豐富了包括《開山》、《紙錢》、《雷公》、《鍾馗醉酒》、《儺公儺婆》、《雙伯郎》、《祭刀》等一批儺舞劇目。

　　儺文化的傳承繁榮需要新鮮血液，為此專門開設了芒碭古儺傳承人培訓班，發現挖掘了一批儺舞表演“新苗子”。當地文化文物部門極為重視古儺文化，投入資金修復了儺神廟，興建了芒碭儺文化園，將漢民族保留下來的民間文化展現出來。

　　儺在河南瀕臨絕跡的情況下，芒碭古儺能頑強生存至今並復興，這是一個奇跡。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儺文化在此鮮活地傳承呢？

　　永城市博物館館長李俊山介紹，除了當地歷來重視儺文化的原因外，還與芒碭山一帶特殊的地理環境位置、厚重的人文歷史密切相關。

　　李俊山説，西南湘贛地區的儺保存完整，多在山區。而芒碭古儺的傳承環境在芒碭山，這是豫東平原上唯一的山群，從古至今素有十三座“仙女峰”之美稱，群山環繞，古代通往山區的唯一過道即為人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黑風口。古時連年征戰，大多數城市受到嚴重摧殘甚至成為廢墟，而碭城因坐落在群山環繞之中，卻未受到大的破壞。相對封閉的環境，使民風民俗的良好傳承有了現實依存。

　　芒碭山一帶歷史文化氣息濃厚，使儺有了繁衍的土壤。這裡古屬東夷，以儺祭為先。據資料記載，黃帝曾巡視芒碭文石生産。據《山海經》記載：芒碭山“有文石焉，質勝玉，可以為硯”。周代，為宋國碭邑，宋國是一個重禮儀祭祀的諸侯大國，孔子過宋曾觀鄉人儺。據《史記·高祖本紀》記載，秦始皇封禪泰山路過芒碭山説“東南有天子氣”，在此設立天下36郡之一的碭郡，治碭城，如今此地仍被稱為“山城”。秦末，漢高祖劉邦在此斬蛇起義，匡扶漢室，芒碭山成為“漢興之源”，建漢後舉國行儺。西漢梁國八代九王歸葬於此，形成龐大的梁王墓群，成為至今發現的儺文化遺存比較豐富的地區之一。

　　“舞、祭、樂、戲”四位一體

　　中國博物館學會會員王今棟先生認為，在中國古代文化史上，有三種永遠説不清的神秘文化：一是老子的道，二是佛家的禪，第三就是儺。他在《儺的秘密》一書中説：“儺是一種聲音、一種影子、一種民間群眾的浪潮藝術，是中國民間從古至今逐漸形成的民俗、民藝。”

　　許多藝術活動都涉及儺的內容，包括大型宮廷禮儀紀念、節日表演、戰爭中的演練、起兵儀式、士兵的假面，以及群眾中的戲劇和舞蹈演出、宗教和巫術、喪葬、祭祖、民間社火等，都有儺的影子。

　　雖經歷史的更替、改變、打壓、變異，但儺並沒有銷聲匿跡。目前，儺舞表演已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被稱為“中國舞蹈的活化石”。

　　永城的造律臺遺址、馬油坊遺址，是龍山文化的典型代表，被列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芒碭古儺與4000年前的“馬油坊龍山文化”一脈相承，是古老的黃河文化的重要遺存，它以面具舞為表演形式，以祭祀禮儀為載體，輔以音樂和戲劇情節，形成了“四位一體”的民間藝術。

　　早在遠古時代，居於此地的先民為祈禱人壽年豐、國泰民安，戴著木刻的面具，在固定的節日裏跳一種動作大氣誇張的舞蹈，這就是“儺舞”；人們拿著瓦礫、弓弦、扴鼓等縱情敲打，粗狂高唱，就是“儺樂”；人們濃粧艷抹，編排祭祀，就是“儺戲”；人們頂禮膜拜，頌揚祖先，就是“儺祭”。國家舉行的儺稱國儺，軍隊舉行的儺稱軍儺，寺廟舉行的稱寺院儺，鄉下人舉行的稱鄉人儺。明、清兩代，儺舞已發展成為娛樂性的風俗活動。

　　文化，情感的載體。儺舞古拙、淳樸、獨具一格的表演風格和古老而原始的鄉土氣息更展芒碭山漢風古韻。獨舞《開山》粗獷剛勁的舞姿，張揚著盤古開天地的威武氣概。雙人舞《儺公儺婆》風趣詼諧地表達了晚年得子夫婦樂享天倫的喜悅。猜拳喝酒、跳凳戲耍的《鍾馗醉酒》，好一幅正月裏的風俗畫……這舞蹈“活化石”，就像一部厚重的古書，令人似乎觸摸到了遠古祖先的靈魂。

　　儺在芒碭一帶是一種極端莊的儀式，這些儀式的主題淳樸厚重，特色獨具，“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所有演儺的人都是農民，但是在戴上儺面具後就有了一種威儀，而周圍的人也把他們看作神一樣頂禮膜拜，一旦摘下面具他又重新成為鄉民中間的普通一員。

　　芒碭古儺還創造了自己的傳承體系。鄉儺是農耕文化的産物，農民藝人按各村情況組成族儺班、村社班、私家班。各班人數不固定，大家和睦相處，平等相待。為首者或按資升遷，或眾人推選，或抓鬮確定，有大伯、正印、頭首、坐案、老座、儺長等稱呼。管理方法因地制宜，有族姓世襲、輪流負責、共同參與等多種形式。資金自籌，收入平分。芒碭古儺藝人創造的管理模式和傳承方法，體現了農民的非凡智慧。

　　每年正月初一起儺時，爆竹聲和咚咚的牛皮鼓聲吸引男女老少進行圍觀，儺神廟裏擠滿了前來上香敬神的民眾，很是熱鬧。芒碭古儺給人的感覺是剛勁、無忌、大氣、古樸，它保留了自漢代以來原有的信仰形態，達到了“舞以達歡，情以戲抒”的教化功能，表現了人們驅除鬼祟，祈盼平安、人畜兩旺的美好願望。

　　芒碭古儺，是一種原典性質的農耕文明與原始宗教相結合的藝術形式，是舞蹈，是祭祀，是歡樂，是禮讚，是祝福，也是期盼，是當時人與天地自然和諧共處的文化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