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物雕塑第一人”的兩岸往事

　　紙短情長

　　11月16日，“續力圓夢——兩岸紀念臺灣著名雕塑家陳一帆百年誕辰”活動在福州舉辦。女兒陳子文給父親陳一帆的一封信感動了現場150多位來自海峽兩岸的嘉賓。

　　信中這樣寫道：“父親這一生很值。他沒有接受過一天美術科班學習，就是小時候跟著我奶奶學過做‘半旦’（福州傳統時令節俗）的米塑，用米粉捏過動物和各種鬼神，但他通過自己的不斷努力，在雕塑藝術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臺灣的一批美術名家對他幫助很大。這些都是他在雕塑事業上取得成就的重要原因。”“父親這一生很值。雖然他與母親結婚後累計相聚不到3個月，但母親始終如一地愛著父親，直到生命的最後她依然讓我把父親的照片放到她眼前。父親也兌現了一定要回來與母親團聚的諾言。”“父親這一生很值。雖然我在一歲多時見過父親，那時我還不記事，當我再見父親時我已41歲。我們在分別40年後輾轉在香港再見。我44歲那年他回到了福州，我的兒孫都很孝順他，他也享受到晚年兒孫繞膝的幸福。”

　　今年是陳一帆百年誕辰。與許多在時代巨變中離散的家庭一樣，他的前半生飽受思鄉之苦。1949年，25歲的空軍機械學校畢業生陳一帆隨學校一起遷往臺灣，未料從此與髮妻李如寶和女兒陳子文分離。兩岸咫尺卻成天涯。返鄉無期，1967年，陳一帆在臺北重新組建家庭，育有一對子女。

　　陳一帆的內侄女李德璽此次特意從臺灣趕回福州參加他的百年誕辰活動。她告訴記者，陳一帆是她父親李國華的妹夫。1973年，李國華的堂弟李作基被美企亞洲航空公司派往新加坡工作，幫忙寫信聯繫上了李如寶一家。從此，高雄李國華家就成了陳一帆與家鄉的書信轉机站。每隔一段時間，陳一帆就從臺北坐車幾個小時去高雄。李德璽至今都記得姑父陳一帆看信時號啕大哭的樣子。

　　鴻雁兩端，紙短情長。每一封家書都是回家的呼喚。陳子文也珍藏著父親的所有來信。在1974年4月6日給李如寶的一封信中，陳一帆寫道：“這二十多年來的長年歲月，由您雙手奮鬥維持生活，同時撫養子文長大，不知您受盡了多少辛酸苦痛，受盡了多少折磨。我實在太對不起你們母女倆……我當盡心盡力給您補償。”

　　1990年，陳一帆回到闊別41年的家鄉福州定居。如臺灣作家鐘理和所説：“原鄉人的血，必須流返原鄉才會停止沸騰。”此時，距離李如寶病逝已有7年。

　　一帆廣場

　　2022年春，長樂區將和平街歷史文化街區立有陳一帆作品——孔子立像的廣場命名為“一帆廣場”，以紀念這位從長樂走出的傑出藝術家。

　　從小在長樂長大的長樂區文旅局黨組副書記鄭黎明對陳一帆的事跡如數家珍。在“陳一帆百年誕辰”活動現場，他深情回憶起陳一帆對家鄉的貢獻：1988年夏天，陳一帆第一次回鄉，看到老家鶴上鄉仙街小學教學樓老舊，且學生多校舍少，他捐資6萬元，為前後兩座教學樓各加蓋了二層教室，讓學生坐在寬敞明亮的課堂裏讀書。通往老家的道路破爛不堪，村裏老幼行走不便，他又捐出5萬元修路。鄉親感念其功德，特立碑銘記善舉：“宗人陳尊雙（陳一帆原名）君，由臺返鄉，示捐鉅款……變崎嶇為坦途，改換了千百年來舊面貌，合村稱慶，遠近讚揚。”

　　長樂老家長期不通自來水，1990年，陳一帆又捐出50萬元，建鶴上鄉自來水廠。當時，鶴上鄉正在招商引資建設家園，但沒有一輛像樣的麵包車接送外賓，陳一帆再次捐資，從日本進口了一輛9座豐田麵包車。鶴上鄉敬老院經費不足，他數次捐款……

　　2009年，長樂鶴上鎮仙街村後坂自然村昺公祠擴建重修。陳昺是鶴上玉溪陳氏後坂支派的兆基先祖。當時，已有86歲高齡的陳一帆聞訊，主動提出要給宗祠塑一尊祖宗塑像。陳子文告訴記者，父親蒐集研究了列祖列宗的畫像後才開始構思、雕刻。晚年陳一帆患有眼底黃斑病變，每天只能工作兩三個小時。他總是早早地就起床開始雕刻，用雕刀刻幾筆，拄著拐杖退後幾步看看，再上前接著刻，如此往復，精益求精。經過一個多月的不懈努力，雕塑終於完成。這也成為陳一帆回家後創作的最重要的一尊人物雕像。

　　如今，在長樂的吳航書院、長樂一中等，陳一帆捐贈的雕像依然矗立。家鄉人民也始終沒有忘記這位雕塑家。2019年，陳一帆雕塑藝術人生展在長樂博物館舉辦，吸引了許多鄉親前往觀看。

　　2016年7月20日，陳一帆在福州辭世。次年，在他逝世一週年之際，海峽兩岸雕塑界合力在陳一帆生前福州居所——柳河別墅建起了陳一帆雕塑藝術館。這是兩岸合辦的第一個雕塑藝術館，也是大陸第一個以已故臺灣雕塑家命名的藝術館。

　　未了心願

　　“我要建一座孔子像，比美國自由女神像還要高！”一直到暮年，陳一帆對這個宏願依然唸唸不忘，時常對女兒説起。陳一帆是目前中國向海內外捐贈孔子巨像最多的雕塑家。88歲時，他還在閩江學院和閩侯縣政府的支援下，親自到閩侯大學城一帶去尋找可建孔子巨像的地方。

　　1989年初，陳立夫等34位中國國民黨元老，提出以臺灣地區孔孟學會名義向北京獻建孔子巨像、合建孔子公園，並委託陳一帆赴北京洽商此事。陳一帆的大陸之行，是海峽兩岸文化教育界在時隔近40年後的破冰之旅，並獲得了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程思遠等國家領導人接見。雙方初步選址北京十三陵水庫附近的龍鳳山建孔子巨像和孔子公園。在大陸雕塑大師劉開渠等的通力合作下，陳一帆完成了相關的設計和規劃報告。遺憾的是，由於種種歷史原因，這個宏願最終未能完成。

　　陳一帆創作的孔子像曾在1985年，被臺灣教育部門等確定為臺灣標準孔子塑像，並作為禮物送往世界各地。他在自述《塑造“我心目中的孔子”》一文中説到：“孔子不惑、不憂、不懼，為萬世留下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的總體形象……誰能更多把握孔子氣質和神韻，誰就能做得更好。”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孟憲實這樣評價其孔子雕像：“我們能夠想像的一切有關孔子的印象、故事和要素，一尊雕像都給予了表達。”

　　2006年，陳一帆在報紙上看到中國孔子基金會徵集孔子標準像的消息後，非常激動，當即決定把家中的兩尊孔子像無償捐贈出一尊，用紅布包好，讓女兒陳子文親自護送它回到孔子故鄉曲阜。

　　閩江學院創辦了福建首個雕塑專業。2010年5月，“閩江學院美術學院陳一帆教授孔子雕塑工作室”正式掛牌，這是大陸第一個專門研究、設計、製作孔子塑像的工作室。除了講課帶學生，陳一帆還將自己製作的孔子像捐贈給閩江學院與加拿大布魯克大學合辦的孔子學院。“這尊孔子像連上基座有9米多高，立在半山腰上，很遠就能看見，這讓我們特別自豪。”時任閩江學院副院長的趙麟斌教授動情地説。

　　這幾年，陳一帆的家族後人遠赴世界各地尋找他的雕塑作品。他的孫侄女陳韻正于美國聖約翰大學捐贈者墻上找到陳一帆的名字，赫然寫在了第一個。在新加坡的中國公園（裕華園）、在美國洛杉磯南加州大學校園，甚至烏拉圭首都蒙得維的亞市……陳一帆的孔子塑像依舊熠熠生輝，是當地重要的文化地標。

　　人生如斯，好似一次壯遊，陳一帆給世人留下作品無數。晚年葉落歸根，回饋桑梓，女兒説“父親這一生很值”。“我要建一座孔子像，比美國自由女神像還要高！”這是陳一帆未了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