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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鐵從我家鄉穿過

2025-11-24 09:05:00
來源: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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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每次從湖南郴州出發北行,或者自北面的城市返回,乘坐高鐵時,總要經過我的家鄉——湖南永興縣洋塘鄉八公分村。當風馳電掣的列車臨近家鄉,我的心都會不由得一陣激動,目光穿過車窗,從那一閃而過的山嶺、房屋與田野中,辨尋家鄉的蹤跡。當家鄉的模樣突然映入眼簾,那份親切頓時讓我無比放松。若是不小心錯過了,便有一種失落輕輕掠過心頭。

  其實,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家鄉是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家鄉地處湘南山區,四周群山圍繞,通往外界的道路,除了村前山腳下那條簡易的黃泥巴公路,就只有那些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徑,在田野和山嶺之間延伸。

  不過,我從兒時起就聽慣了汽笛的鳴叫聲,“嗚——”,聲音洪亮而悠長,震蕩山谷。這聲音是從我們村前高山那邊傳來的。也有人說,這是永紅煤礦的鍋爐在叫。當然,我更願意相信,那是火車在叫。那時候,我的大姐夫就是火車司機。

  永紅煤礦距離我們村莊大約有十來里山路。那是一個國有煤礦,聽說常用火車運煤。火車長什麼模樣,我沒見過,因此總想看一看。有時候,在晴朗的日子,我和一幫小夥伴到村前的高山上去撿柴,當聽到火車鳴叫時,就一齊跑上山頂,靜靜地站著,睜大了眼睛,向東面的群山眺望。突然,有眼尖的夥伴高興地說,看見火車了,在冒煙。可是我的眼力好像總差那麼一點,一直沒有看到天邊奔跑的火車。

  我第一次看到並坐上火車,是有一年臨近春節時大姐夫帶我去衡陽。一年中,大姐夫往往要臨近過年才回家探親。在家期間,也是穿著鐵路制服,戴著“大蓋帽”,我覺得很是神氣。有時,他來我家吃飯,我就會拿了“大蓋帽”戴在自己的頭上,顯然,我的腦袋太小了,戴起來空蕩蕩的。又一年春節來臨,大姐夫回家了,他說要去衡陽拜訪一位戰友,帶我去坐一次火車,我自然無比開心。

  從我家到馬田墟火車站大約有30里路,我們沿著公路翻山越嶺,上坡下坡,經過了許多村莊,走了很久才到。

  我終于看到了長長的火車,就停靠在車站月臺邊的鐵軌上,綠色的車廂一節連著一節,車廂底下是無數鋼輪,帶煙囪的黑色車頭在前方。上下車的人很多,姐夫帶著我往月臺前方跑。火車開動了,我一聲不響地坐在窗邊,望著窗外的房屋、行人、田野和山嶺,在天幕下快速地後退著。

  這段難忘的經歷,一直銘刻在我的腦海。

  二

  1982年冬天,我家在村莊的南面建了新瓦房。新居前臨溪水、稻田、江流和高山。那熟悉的“嗚——嗚——”的汽笛鳴叫,依然遠遠地從永紅煤礦那邊傳來,洪亮又悠長。

  當我每天都能看到火車的時候,我已經進入高中學習。我所讀的永興縣第三中學,建在一座綠樹環繞的小山包上,東面有一條小河。隔著河,對岸就是京廣鐵路線。這段長長的鐵路,在此穿越一座小村莊和一片稻田。每天從早到晚,南來北往的火車從河對岸馳過,不時響起洪亮而悠長的汽笛聲和車輪滾過鐵軌節奏強烈的轟轟巨響。

  剛到學校的時候,我和很多同學一樣,懷著新奇,常在午休時間走過小河上的石拱橋,去對岸看火車。對岸的小村叫鋪里曹家,鐵路穿村而過。這里跨越鐵路通行的道路交叉地方,設置了一個人行橫道道口,整日有專人值守。每有火車即將通過,道口兩側長長的橫桿就會放下,路人禁止通行。要等火車過去了,橫桿才收起來。

  近距離觀看火車,氣勢非同凡響。當火車還在遠山里時,那高亢的鳴叫,鐵軌的劇烈震動,就已經令人震撼。突然,山林邊衝出一個高大威猛的黑色火車頭,轟隆轟隆,高高的煙筒冒著滾滾濃煙,緊接著,一節一節的車廂,魚貫而出,倣佛一條長長的巨龍。巨龍多數時候是黑色的,這是貨車。開著無數小窗的,便是綠皮客車。

  伴著火車的鳴叫,三年高中時光,也像疾馳的火車一樣,一晃而過。1987年夏,我順利通過了高考。秋天的時候,我再一次來到馬田墟火車站,乘坐火車前往遠在湘潭的學校上學。在車站候車期間,我到旁邊的小店里第一次為自己買了一套新衣服,是一套袖口帶兩道綠色條紋的鐵路制服。

  從那以後,坐火車遠行就成了我學習生涯的一部分。在湘潭上學期間,每學期開學和寒暑假放假回家,購買火車票時,都有半價的優惠。只是每次乘車恰逢出行高峰期,火車上特別擁擠,有的時候只能人挨人在過道里站著,直到下車。

  三

  武廣高鐵竟然要從我家鄉經過,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

  早在2003年,家鄉就來了一些工程測繪人員,在村里的農田、山坡乃至房屋旁搞鑽探勘測。這些人給村里人帶來了一個震撼的消息,說是國家要新修一條鐵路,鐵路線剛好從我們這里經過,可能我們整個村莊都要搬遷。一開始,村民對這個消息半信半疑:我們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怎麼會修鐵路呢?不過,隨著時間的推進,種種跡象顯示,一條新的鐵路線真的要從我們村莊貫穿而過,很多人家都要面臨搬遷。

  這類消息不斷地傳入我的耳中,我既為家鄉欣逢這樣一個好時代好機遇而高興,也為自己少年時代居住過的那半棟瓦房而擔憂,我在那里曾度過難忘的少年時光,無數美好的記憶,都停留在那半棟瓦房里。想當初,父母沒有經濟能力把整棟瓦房建起來,他們多次對我說,等我將來長大了,賺到錢了,把剩下的那小半棟也建起來,娶妻生子。只是我高中畢業後通過了高考,從此走出了農門,進入城市工作。村里的這半棟瓦房,後來就只有父母兩人居住。母親2001年離世後,我把年邁的老父親接進縣城,這瓦房也就關門落鎖,少有炊煙升起了。待到2007年,我們村莊真正進入搬遷階段,父親也已去世兩年。

  這個時候,我們村莊周邊,已然成了一個大工地,多支施工隊伍進駐村莊,各種挖土機、打樁機、裝載車,在村莊南北兩端的稻田和山邊施工,一個個高大的水泥橋墩雨後春筍般長了出來,氣勢不凡。村莊里,每日都有縣鄉徵遷工作隊員上門做房屋測量和拆遷動員工作。我家那半棟建在村莊南端的瓦房,正是鐵路橋墩要經過的地方,屬于拆遷范圍。最近處的高大橋墩,離我家瓦房已近在咫尺。拆遷戶搬遷的新址,就定在村前江對岸一座素稱“圓嶺”的小山包上,正在如火如荼地施工。

  村莊的拆遷迫在眉睫,我也好幾次來到村里。那時,我在郴州當地一家媒體做記者,看到家鄉日新月異的鐵路施工場面,欣喜不已,對于我們村莊來說,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啊!縣里負責徵遷工作的帶隊領導特地找到我,讓我帶頭支持拆遷工作。我沒有多想,當即就同意了,盡管心中對這半棟居住多年的瓦房充滿了不舍和留戀。

  2009年,武廣高鐵正式通車,我們的搬遷新村也順利建成。如今,那半棟瓦房的遺址,成了高鐵大橋下的一角空地。偶爾我回到村中,也曾到這遺址上看看,滄海桑田,已難以辨認舊時模樣。

  我已不記得多少次乘坐高鐵從家鄉疾馳而過,每次經過時,總會不自覺地從車窗外尋找家鄉,那漂亮的新村,那蘊藏著我諸多思念的小山村。

[責任編輯:李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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