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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核潛艇首任總設計師彭士祿:為祖國深潛一輩子

2021-05-27 09:14:00
來源:中國紀檢監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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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核潛艇首任總設計師 被追授時代楷模

  彭士祿:為祖國“深潛”一輩子

  採訪對象

  楊朝勇 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原副院長

  于俊崇 中國工程院院士、核動力專家

  孫榮綿 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原科技處處長

  彭 潔 彭士祿之女

  青衣江畔,崇山峻嶺。

  2021年3月22日,中國核潛艇首任總設計師、中國工程院院士彭士祿走完了96歲的人生。

  彭士祿是革命家彭湃之子,1962年,彭士祿開始主持潛艇核動力研發。從1967年夏天開始,他來到四川西南部大山深處代號為“909”的基地,指揮第一代核潛艇陸上模式堆建設工作。1970年12月26日,我國第一艘核潛艇成功下水,4.6萬個零部件全部實現自主研製,中國成為世界上第五個擁有核潛艇的國家。1983年,彭士祿被任命為中國首座大型商業核電站建設總指揮,組織引進我國第一座百萬千瓦級核電站大亞灣核電站。1988年,他擔任秦山核電站二期工程董事長,成功實現我國核電由原型堆到商用堆的重大跨越。

  因功勳卓著,彭士祿先後獲得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特等獎、全國科學大會獎、“為國防科技事業做出突出貢獻”榮譽狀、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進步獎、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成就獎、第十三屆光華工程科技獎成就獎等。

  近日,中共中央宣傳部追授彭士祿“時代楷模”榮譽稱號。本報記者採訪了彭士祿的同事和家人,追憶彭院士的一生,致敬這位中國核動力事業的“拓荒牛”。

  1 “一生只做了兩件事,一是造核潛艇,二是建核電站”

  上世紀中葉,核潛艇被認為是保護國家核心利益的“殺手锏”。1959年,蘇聯以技術複雜、中國不具備條件為由,拒絕為研製核潛艇提供援助。對此,毛澤東提出“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

  彭士祿等科技人才克服了種種技術難題,終於造出了我國的“爭氣艇”。後來,彭士祿轉入民用領域,主持了大亞灣核電站、秦山二期核電站等建設工作,做出大量開創性貢獻。

  記者:彭院士曾説,自己一生只做了兩件事,一是造核潛艇,二是建核電站。他在這兩項工作中做出了哪些貢獻?

  楊朝勇:彭士祿主持了核潛艇核動力裝置方案的論證、主要參數的選擇與計算、重要設備的選型和研製等工作。由於我國獨立開展核潛艇研製,缺少重要參數資料,主要靠計算尺和手搖計算器計算,計算一種方案要連續一個多月才能完成。彭士祿就用這麼簡單的計算工具,帶領大家對收集到的國外數據反覆驗算、校核和修正,確定了中國核動力裝置的100多個靜態和動態主參數。他還帶領大家建立常溫零功率堆和高溫高壓零功率實驗室,建立起全尺寸零功率實驗裝置,從而證實了反應堆在冷態下的安全可控性。

  孫榮綿:研製第一代核潛艇的關鍵一步,就是核動力裝置,也就是模式堆。當時對於反應堆選型和是否建立陸上模式堆的爭議非常多。有人認為建陸上模式堆提高了試製費,還會推遲核潛艇下水的速度,不如直接將反應堆裝艇試驗,成功後直接交付部隊。彭士祿是支援建立陸上模式堆的,認為我們沒有搞過艇上核動力裝置,不經過模擬實驗就直接裝艇危險性太大,這是“吃小虧,佔大便宜”,可以保證一次性成功。經過反覆研究,彭士祿的意見得到中央的認可,後來陸上模式堆啟動試驗達到滿功率,也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于俊崇:上世紀80年代,彭士祿聽從組織調動,轉入核電站建設領域。他擔任大亞灣核電站總指揮期間,提出了控制進度、投資、品質的重要性。他曾説,耽誤一天工期就會損失100萬美元,時間就是金錢,要搶時間、搶速度。後來,他認為不能依靠外國的核電技術,提出“自力更生、以我為主”的設計理念,主持秦山二期核電站的建設工作,創造性引入招投標制,解決了靠拉關係爭項目的不良現象,並且提出股份制,建立董事會制度,為我國核電領域引入了現代的管理理念。可以説,在核電建設上,他從戰略上、從技術發展上和管理方法上都有很大貢獻。

  2 “根據實驗結果,我來簽字,我負責”

  面對無圖紙資料、無權威專家、無外來援助的困境,包括彭士祿在內的所有人都沒見過核潛艇長什麼樣。僅有的參考資料,是從報紙上翻拍的2張模糊不清的外國核潛艇照片和一個從外國帶回的核潛艇模型玩具。此外,研發團隊成員多是學習電力、化工、儀錶等專業出身,對核動力的了解幾乎為零。因此,無論是在設計還是在建造過程中,大夥兒常常因為技術意見不一致爭論起來。每當這時,彭士祿就會説:“不要吵,做實驗,用實驗結果説話。根據實驗結果,我來簽字,我負責!”

  記者:當時研製核潛艇,面臨著哪些方面的難題?面對技術爭論,彭院士敢於負責、敢於拍板,得到“彭拍板”的稱呼,這裡面有哪些故事?

  楊朝勇:當時反應堆研究室不到50人,只有包括彭士祿在內的五六個人是核動力專業的。可供參考的外文資料大多為英文,但是大多數人只會俄語,所以只好“從零開始”“自學自教”,每天早晨5點多就起床背英語單詞,邊學單詞邊翻閱英文資料。彭士祿等專業出身的科研人員為大家講授核動力裝置的知識。經過邊學邊幹,“門外漢”迅速成為核動力學研究的專業人士。

  于俊崇:彭士祿拍板是用數據説話,他隨身攜帶計量尺,就是為了方便計算。最初在計劃反應堆工作壓力時,有人根據外國的設計經驗,選擇200個大氣壓。彭士祿不迷信國外的數據,經過計算發現,200個大氣壓會燒壞元件,容易釀成大事故。於是他根據熱效率和元件安全,降低了參數值,後來一些國家也把反應堆工作壓力降到了130個大氣壓。還有一次,設計人員為安全起見,在模式堆的蒸汽發生器上加了個“安全閥”,結果總是漏氣。彭士祿根據熱工計算原理,發現最高壓力是恒定的,不可能超壓。既然安全閥有點漏氣,彭士祿就決定拔掉它。

  孫榮綿:為了保密安全,第一代核潛艇陸上模式堆建在深山老林裏,生活區離工作區有幾十里路,交通不便,彭士祿和大家吃住都在工地上,睏了就把工作服裹著躺在板凳上打個盹。夏季常常毒蛇蚊蟲肆虐,冬天陰暗潮濕,生活非常艱苦。基地物資奇缺,同志們吃著窩窩頭搞科研,連窩窩頭都吃不上時,就挖野菜和白菜根吃。我們那時經常看到彭士祿穿著滿是油污、泥漬的工作服,拿著一個掉了瓷的大瓷碗排隊買飯。不過生活的種種不便難不倒我們,大家都埋頭撲在科研裏,一心只想為國家國防建設做貢獻。

  3 “活著能熱愛祖國,忠於祖國,為祖國的富強而獻身,足矣”

  彭士祿是無産階級革命家、烈士彭湃的兒子。3歲時,母親蔡素屏不幸被捕,英勇就義。次年,彭湃被捕就義,年僅4歲的彭士祿成了孤兒,也成了敵人的“眼中釘”、懸賞搜捕的“通緝犯”。在黨組織多名革命者用鮮血和生命的護衛下,彭士祿先後輾轉香港、澳門和延安學習生活,抗戰勝利後,以優異成績被選派前往蘇聯學習化工專業,後根據國家需要,轉為核動力專業。

  記者:彭院士曾説,“活著能熱愛祖國,忠於祖國,為祖國的富強而獻身,足矣。”是什麼賦予了他深厚的家國情懷?

  楊朝勇:我認為首先是黨和人民養育彭士祿的恩情。他告訴我,在革命年代,為了躲避追捕,過起了“姓百家姓、吃百家飯、穿百家衣”的生活,先後有了20多位“爸媽”。研究核反應爐時,生活艱苦,但他堅持定期把錢寄給“爸媽”們。他曾説,“坎坷的童年經歷,磨練了我不怕困難艱險的性格,我對人民永遠感激,無論我怎樣努力,都感到不足以回報他們給予我的恩情”。

  于俊崇:在革命聖地延安的學習生活,培養了彭士祿的共産主義信仰。他説,在延安受到的革命教育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精神財富,革命精神更加堅定了他的報國之情。1951年,彭士祿前往蘇聯喀山化工學院化工機械系學習,1956年陳賡大將訪問蘇聯時,秘密詢問即將結束留學的彭士祿,願不願意改行學原子能核動力專業。他説,“只要祖國需要,當然願意”。回國時,他把學習使用的書籍全部帶了回來,還購買了大量的核反應爐參考資料,對我們研究核動力幫助很大。

  彭潔:共産主義信仰是父親繼承其父輩的精神遺産。父親曾説,爺爺奶奶把家中田地無私地送給了農民,甚至不惜為了革命事業付出生命,給予了他要為祖國、為人民奉獻一切的熱血。我們家在革命年代出了6位烈士,父親常教育我們,要學習祖輩無私奉獻和敢為人先、勇於創新的精神,後來又講到自己的“三個心願”:一是盼望祖國早日擁有更加強大的核潛艇力量;二是盼望祖國早日成為核電強國;三是盼望祖國早日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早日圓了老百姓過上幸福生活的中國夢。

  4 “只要對國家民族有利,比拿點小錢更有價值”

  “我一生所做的工作雖滄海一滴,但就是要為人民做奉獻,默默地、自強不息地去耕耘、去開荒。”彭士祿這樣總結自己一生為核事業所做出的努力。他把自己比作“核動力領域的一頭拓荒牛”,將功勞歸於集體。“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有幸參加了核潛艇的研製工作,獲得了成功。但功勞不是我個人的,核潛艇研製成功也不是少數幾個人的事,需要大家集體的力量共同完成”。

  記者:彭院士不計榮辱得失,也從不向組織提個人要求,認為“只要對國家民族有利,比拿點小錢更有價值”。在建黨100週年之際,重溫他的精神品格有著特殊意義。大家眼中的彭士祿是個怎樣的人?

  楊朝勇:彭士祿一生熱愛工作,將工作放在第一位。研究陸上模式堆時,他從不休息。因為幼年坐牢,身上留下了後遺症,2000年後行動不便,出門都要坐輪椅,但他堅持去辦公室工作。同時,他黨性強、堅持原則,曾説“做一名合格的領導幹部要講政治,要一身正氣,堂堂正正做人”。彭士祿的一生是為國防事業奮鬥的一生,更是踐行一名中國共産黨員忠誠擔當的一生,他用自己的一生詮釋著心中的那份赤誠。

  孫榮綿:彭士祿非常能吃苦,為了核動力事業,不顧自己的身體。1970年,反應堆開始提升功率,朝著滿功率“衝刺”,每調高一檔功率,出現的險情就越多。彭士祿連著五天五夜沒有休息,解決各種故障和問題。他一直有胃病,胃疼20多年。一次現場調試的緊要關頭,他胃疼得厲害,送去醫務所被診斷為急性胃穿孔,後來切除了四分之三的胃,僅休養一個月,又開始超負荷工作。

  于俊崇:彭士祿生活非常簡樸。當年他擔任大亞灣核電站籌建總指揮時,住在不到15平方米的房間裏,早上吃速食麵,或者用電飯煲煮麵條,中午就隨便吃點快餐盒飯。他只知道在工地上忙碌,對於何時調級、何時評職稱、何時漲工資一概不知,也不打聽。別人的房子越換越大,他自己卻從有多個房間的大房搬到單元房裏。因為科研水準高,他擔任過不少單位的顧問,卻從不拿報酬。

  彭潔:父親是一位大公無私的人。2017年,他獲得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成就獎,獎金有100萬元港幣。他説這個錢不是我的,要給國家,於是我替他辦理了相關手續。當時我深受感動,明白他心裏裝的和爺爺一樣,是全天下勞苦大眾的幸福生活。他的一生不要名、不要利,但要把核潛艇造出來、把核電站建起來。他就像深海中的核潛艇,“深潛”一輩子,無聲卻有無窮的力量。(本報記者 張馳 楊文佳 自四川報道)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