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南細看“中國影子”——它“跟20多年前的我們很像”
【環球時報赴越南特派記者 周驥瀅】“越南會成為下一個經濟奇跡嗎?”21世紀常被稱為“亞洲世紀”,除了人們常談的中印崛起,越南等國的發展也頗受矚目。2016年8月,英國《經濟學人》雜誌曾刊發“越南將成為另一隻亞洲小虎”一文,探討越南發展成為亞洲亮點的可能性。在這篇文章發表近兩年後,《環球時報》記者參加第四屆由環球網舉辦的“中國網路名人越南行”活動,赴越實地調研,同當地政府、企業及媒體等各界人士交流,尋找“越南能否複製中國經濟奇跡”的答案。
從年輕的隨團翻譯到“20多年前的中國氣息”
此次中國網路名人行越南站活動,給訪問團留下印象最深的人之一,就是隨團的越南《人民報》記者、翻譯阿孟。
阿孟今年27歲,但看上去像個剛入校園的大學生。他在河內大學學的中文,聽説讀寫都很流利。一行人好奇他為什麼學中文,他説是因為高中開始喜歡周傑倫的歌。訪問團到達胡志明市的第一天晚上,“快手”主播楊祺借了把吉他,為在座的中越嘉賓演唱中國民謠。阿孟坐不住了,加入進來開始唱周傑倫的歌,最後兩人合唱起周傑倫的《稻香》。
除去歌喉,訪問團對阿孟的生活也很感興趣。得知他已經結婚一年,知名博主“顏馬鈴薯avi”問:“怎麼這麼早就結婚?是這邊結婚都比較早嗎?”阿孟回答:“不是,雖然我結婚早,但我(戀)愛很久了。”這番告白,讓記者感慨的不僅僅是愛情,更是他毫不費力地用中文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中越文化聯繫緊密的例子比比皆是,不僅僅是語言和音樂。在越南第四大城市芹苴市,訪問團走訪了廣肇會館,即當地有名的關帝廟。早在100多年前,中國東南沿海的居民遷移至此定居,修建了這座廟宇。如今,這裡已經成為華人文化中心。記者看到,一些越南學生也到此祈禱,詢問發現,他們祈禱的竟是——“求神仙給個好分數”。
七天行程,無論是在國內地位相當於上海的胡志明市,還是河內和芹苴,記者都能感受到伴隨著中國一代人成長、但現在卻難覓蹤影的痕跡。究竟是什麼?記者感到熟悉又模糊——突然想到,不就是中國改革開放初期的特徵嗎?
穿過越南城市的大街小巷,中國網路名人們總情不自禁地感嘆説:和小時候自己的家鄉很像。狹窄的街道,四處擺攤的小販,街道兩旁密布的店舖牌坊,都給人以熟悉、混亂但溫馨的感覺。
濱城市場是胡志明市老城區最大的貿易市場,頗有當年北京動物園批發市場的風貌。不僅“風格”相似,在這裡買東西也要拿出“動批”的“戰鬥心態”——價格毫不留情地殺一半,還要祭出“抬腿就走”的辦法。訪問團在濱城市場集體吃海鮮粉,滿滿一碗螃蟹、蝦仁和魚丸,合人民幣才10元左右。
這些已經漸漸從中國大城市淡去的“低物價”和集市,依然在越南有著繁榮的土壤。正如團友科普達人“科學家种太陽”所説,越南現在的發展狀態和中國上世紀末很像。但如果將對越南的觀察局限在“和中國20多年前很像”的結論中,那就有些看不到越南的全貌了。
越南的“馬雲”將誕生在這裡?
在河內,訪問團和越南媒體人進行交流,對方對中國網際網路、新媒體的發展興趣盎然,對如何監管網路謠言、保護隱私也很關心。不過,記者發現,他們尚未受到新媒體的大規模衝擊,也沒意識到傳統媒體將遭遇的危機。
越南網路非常發達。越南有多個網路商,不僅服務本國,還出口緬甸、寮國。越南的網路方便、便宜,社交媒體極為流行。誕生於胡志明市光中軟體園區的社交軟體Zalo,僅用很短時間就擊敗微信,成為越南人最普及的手機應用。
這是一種年輕、向上的氣息。在河內還劍湖周邊,記者看到一群群越南學生圍向外國遊客,用簡單的英語發問:“你叫什麼名字?”“你來自哪?”“你對越南有哪些了解?”這讓人想起馬雲的故事:改革開放初期,馬雲在西湖邊當“野導遊”,與外國人交流、練口語……
正如多年前的中國,越南年輕人渴求知識和看世界的機會。團友“快手”主播楊祺對此深有感觸。他接觸了很多越南人,發現幾乎每一個年輕人都能用英語交流,還有人英、漢、韓語都會。
在芹苴街頭,記者隨機採訪了越南姑娘阿梅。阿梅的正式工作是文化單位的職員。她上午在單位工作,下午到一家豪華酒店做婚禮司儀,晚上到遊輪上當歌手。她在單位的月薪約為1000元人民幣,在遊輪上可以賺月薪的三倍。
努力改變自己命運的不僅是年輕人。在光中軟體園區,CEO林阮海龍對訪問團表示:“計劃在2020年前進入亞洲軟體公司前十名”“建立這個軟體園就是為吸引全世界的軟體公司到此研究”。
在芹苴市一家茶魚廠,其總裁也將“世界級”作為基準。他反覆説:“我們的産品銷往歐美和日本。我們生産的都是高端産品。”廠房內,3000多名員工將茶魚用智慧加工機器去皮、冷凍、分類、裝袋。這些機器進口自比利時和荷蘭。
由中國負責投資建設的越中友誼宮位於河內新城區,距老城區差不多半小時車程,與城市功能分區不清晰、居民樓破敗的老城區相比,這裡用地規劃整齊,整體環境充滿國際化城市的味道。
數字可以説明問題——2015年,越南國民經濟規模為30年前的7000倍,達2040億美元,經濟總量世界排名第50;每人平均GDP從30年前的100多美元增至2017年的2300多美元。
“中國人有足夠的聰明滿足越南人的需要”
越南已成為投資家眼中的一塊新福地,但中國好像沒有發揮出“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勢。此次越南行期間,有人講了一個笑話:一個小偷潛入一戶人家想偷一輛摩托車,一看是中國品牌,就決定不偷了。這著實是個冷笑話,寓意“中國品牌可以防盜”。但“中國製造”未能獲得越南人普遍認可是事實。
在越南採訪的最後一站——中國南方電網駐河內辦事處,公司副總經理陳聯清和記者“算起賬”來:粗製濫造的工程,錢投入得少,但搭進去的是無可估量的市場和品牌價值;精品工程,錢投入得多,但收益將不僅惠及某個公司,還有利於整個國家和民族形象的提升。
這並非新話題。一名常駐越南的國內資深媒體人對《環球時報》記者説,其實越南人也認可好的“中國製造”,更認可中國的製造能力。他曾特意問一名有官方背景的越南權威人士:你們老説中國貨不好,還在報紙上這麼宣傳,那為什麼越南離不開中國産品?該人士的回答很有意思:中國人有足夠的聰明滿足越南人的需要。
從根本上來説,什麼樣的産品暢銷,不是由中國而是由越南的發展水準決定的。換句話説,越南人能負擔的,中國都能製造。儘管如此,中企在努力改善“中國製造”形象。正如陳聯清所説:“永新電廠是南網在越南的一個形象工程。它將成為南網在東南亞的立足點,並起到示範和推廣作用,要讓他們認可我們的決心,認可中國品牌。”
能複製中國走過的路嗎?
前述那名資深媒體人説,一直以來,越南“跟”中國“跟”得特別緊,不僅表現在中國産品在越南很多,只要中國有的,越南很快也會有。他説,“越南離不開中國”並非虛言,這是由兩國價值觀相似、人民都吃苦耐勞、地理位置以及社會發展階段決定的。“美國金融業發達,越南能學嗎?”
但越南畢竟落後於中國。在光中軟體園,林阮海龍介紹軟體園的主要業務之一是提供外包服務,憑藉廉價“碼農”賺取“加工費”。換句話説,就是“貼牌生産”。“科學家种太陽”就此寫道:“我一時沒想通,為什麼園區有這麼多稅收優惠政策,可是卻很少有自有品牌的創業團隊出現……人家一解釋才反應過來:越南國內對於網際網路産品沒什麼需求。而且,我猜測,教育目前也跟不上,應該和中國上世紀末一樣,編程還是個稀缺技能。”
稀缺的不僅僅是編程,現代企業不可或缺的高端技術和系統化管理,在越南都不健全。南方電網永新電廠項目的一名高管説,自正式開工以來,工廠招聘過數千名越南員工,但大部分人不具備安全生産意識,有的人甚至戴安全帽、穿勞保鞋都抗拒。因為很多標準都是“中國標準”,中國標準更嚴格。
記者就此採訪浙江工業大學越南問題專家黃興球,他説,高科技産品在越南還不佔主流,越南類似中國快速發展的起步階段,主要依靠低端勞動密集型産業,可能賣出上百、上千件加工品,利潤抵不上發達國家賣一個高端裝備。
這是目前越南經濟發展的一個縮影,也是中國曾經走過的路——如何發展勞動密集型産業,較快發展經濟、提高國民收入,同時兼顧提高科技創新能力、加大産業升級力度。這是一條需要時間和經驗積累的道路。
在越期間,記者常聽到“向中國學習”的聲音。在光中軟體園,林阮海龍提到園內以歐美和日本投資的公司居多,沒有來自中國大陸的,但他們在研究人臉識別系統,希望借鑒中國經驗。座談會結束後,“快手”工作人員樊婧雲希望跟他進一步交流,但負責翻譯和接待的人員正在忙別的,不知如何是好時,林阮海龍突然説起中文。大家很是訝異,他謙虛地説:“只會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