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位于齊國都城鄴都西南六百里處。蘭陵王率領騎兵沿著黃河,從華北大平原前進,途中渡過黃河,漸漸逼近洛陽。
路上,蘭陵王一行與一支大約五十人的周軍騎兵相遇。這支隊伍是周國的偵察部隊,蘭陵王制止了部下出戰,站在隊伍的最前面,朗聲問道:
“我國剛剛讓宇文護和他的老母親相會,你們便來侵犯我國,到底是什麼意思?”
周兵回答道:“上天派我們滅亡齊國,僅此而已。”
“自稱天意啊!上天自會賞善罰惡,你們不久便會滅亡。今天權且放你們一馬!帶著一萬士兵追趕你們幾個,太以大欺小了!”
一笑之後,蘭陵王策馬率隊繼續前進。蘭陵王料定周國的偵察騎兵必然會立即向己方匯報。在這次戰役中,齊國動員了五萬名士兵出戰,而周軍卻有二十萬士兵,分散在洛陽周邊。如果周軍知道齊軍來了,多半會全軍集結與齊軍決戰。
“大軍集中在一點,集中力量一舉突入敵軍中心,這樣比各個擊破分散在各地的敵人更有效率,也更省事。段韶和斛律光也這麼想吧?”一路上大膽地思考著戰略戰術,蘭陵王來到了洛陽城。
王朝交替後,洛陽已經不再是國都,也失去了昔日的繁華,不過,它依然是重要的城市。因為洛陽無論位于哪個國家境內,都不是件小事。齊國和周國誰控制著洛陽,就意味著誰是北魏的正統繼承人。
“哦,殿下,您來了,歡迎歡迎。”
洛陽守將斛律光親自迎接蘭陵王進入城池。斛律光復姓斛律,名光,字明月,鹹陽郡公,既是朝廷的重臣,又是傳授蘭陵王武藝和兵法的師父。
“見到你來真是太高興了。”斛律光高興地說著。
“我一定努力,爭取在戰場上不拖大人後腿。”
斛律光向蘭陵王說明戰況後,兩人開始商議戰術,決定死守三天。三天後,武德郡公段韶(字孝先)到了,率領一萬齊軍增援洛陽。此時,齊軍共計有五萬士兵。
斛律光剛過五十歲,和蘭陵王的父親同輩,而段韶已年近六十。
斛律光和段韶都是開國功臣,無論武勳、威信,還是才幹,大家都認為他們二人均在父輩之上。斛律光身材高大,肌肉如岩石般堅硬,充滿了雄將的氣息。段韶中等身材,面容慈祥溫和,與其說是武將,倒更像是儒學家。兩人乍一看是一剛一柔,不過智勇兼備這點,這個時代沒人能和他們兩人並駕齊驅。
斛律光、段韶、蘭陵王三人離開洛陽,登上了北方的邙山。邙山名為山,實際上更像土丘,不過周圍全為平原,站在邙山上視野遼闊。作為守將,能夠一直控制住邙山,之前在任何一場戰役中都沒有失陷于周國,僅這一點,就展示出了斛律光的難得的軍事才能。
“宇文護沒有將略,但尉遲迥卻不容忽視。”
斛律光這樣評價周軍的將領們。
尉遲迥無論對周國的皇帝來說,還是對宇文護來說,都是母係一族的一員,被稱為百戰名將。特別是十二年前,尉遲迥徵服了屬于南朝領土的蜀地,更是勇名播于天下。徵服蜀地後,周國領土擴大了一倍,人口增加到原來的三倍,農業生產率提高到原來的四倍。
沐浴著冬日雪白的陽光,齊國三將遠望著邙山北面和西面的周軍。周軍的無數旗幟迎風飄揚,甲胄與刀劍反射著陽光,匯集成的光芒覆蓋著整個原野。
蘭陵王凝視著兩位宿將,說道:“如果能消滅尉遲迥,就能瓦解二十萬周賊了。現在尉遲迥在哪里?”
“似乎是在包圍金墉城的營地里。”
在地形上,洛陽不能說是要害,金墉城便是為了防禦敵國入侵洛陽而修築的軍事據點。如果金墉城落入敵手,會成為敵人進攻洛陽的最佳據點。所以對齊軍來說,無論如何也不能對金墉城坐視不管。
“那我帶五百精銳騎兵突破尉遲迥的包圍,進入金墉城,然後和您二位遙相呼應,對周軍內外夾攻。”
“殿下,別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兩位將軍是國家的重臣,我不過是個吃白食的後生晚輩,冒點兒險理所當然。”
蘭陵王的表情和語氣都很溫和,但在這位貴公子身上,卻擁有讓兩位長者支持的東西。
“而且,如果我連試都不去試,回去也會被五弟罵的。”
蘭陵王說的五弟就是安德王高延宗,那個當日在朝廷之外目送著蘭陵王離去的背影,低聲嘟囔著“四哥,一定要獲勝,活著回來”的少年。
雖然蘭陵王的話聽起來像是開玩笑,兩位宿將卻明白了蘭陵王的真意。蘭陵王經常被朝廷猜忌,作為皇帝亡兄的兒子,無論如何也要建下功勳,得到朝廷的認可。
“明白了,您做吧。”
斛律光話音剛落,段韶問:“殿下,您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今天!”蘭陵王斬釘截鐵地說!
“就在太陽落山前行動吧。敵人也打累了,多少會有些大意。”段韶說道。
斛律光讚同地點了點頭:“我們二人出兵吸引周軍的注意,援護殿下入城。”
“拜托二位了!”
蘭陵王立即選出了五百名精銳騎兵。挑選的標準是戰馬的四肢幹凈,因為這意味著馬的主人騎術高明。
蘭陵王在邙山縱目遠望,左邊是洛陽,右邊是金墉城。
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中旬了,中原的冬季天空晴朗,沒有風,卻充滿了冰冷的寒氣。太陽漸漸西斜,恰如灼熱的赤銅圓盤,把周圍的天空染得通紅。但太陽外側的天空一片潔白,白得令人生畏。
冬日的天空下,漫山遍野的周軍熙熙攘攘。周軍從早晨就開始包圍攻擊金墉城了,他們使用衝車破壞金墉城的城牆,還利用樓車上的石弩向齊軍射下石雨和弩雨。周軍人多勢眾,可以分出多支部隊,輪流對金墉城發起攻擊,而金墉城的守軍堅守城池,已經數日不眠不休了。現在,無論周軍還是齊軍,都覺得再過一 兩天金墉城就會失陷于周軍了。
“記住了,按我的指揮行動,否則全體都會白白戰死!”
蘭陵王身披銀色盔甲,手握一丈八尺長的大戟,跨上了戰馬。他一身銀白,沐浴在落日的光輝下,鎧甲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
周兵都是黑色的裝束。他們人數實在太多,以至後來《北齊書》形容他們集結時的樣子猶如烏雲從四面八方會聚而來。蘭陵王以衝散黑雲之勢,從邙山上殺向周軍。
周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金墉城,沒想到進蘭陵王突然殺到,周軍後方大亂,陣地中四處響起了士兵的怒吼和狼狽的呼喊,但隨後都轉成了哀號——白色的暴風突入了黑雲中央!
蘭陵王的大戟一閃,兩名周兵的身影便從戰馬上消失了。血霧飛起時,蘭陵王的白馬已經飛奔到遠處。大戟所到之處,都會響起周兵的哀號,揚起周兵的鮮血,周軍的陣地硬是被他切開一條血路。
呼喊聲和兵刃撞擊聲大作,飛舞的塵煙被鮮血染成紅色。駿馬騰空而起,馬蹄狠狠踐踏在士兵的鎧甲上。大戟的尖端刺入敵人的身體後,蘭陵王抽回大戟,回手一劃,周兵的首級便連同盔甲一起飛上了天空。
齊軍的軍旗指向東方,五百名騎兵匯成一團向東方狂奔。周兵緊隨其後。在此瞬間,蘭陵王突然掉轉馬頭,單槍匹馬衝向周兵。如同快刀割麥子,轉瞬便有三十多名周兵被斬殺落馬,鮮血染紅了大地,蘭陵王也殺到了金墉城城下。
“開門!”
城牆上的齊國士兵呆呆地看著城門前白馬騎士的身影。戰鬥的疲勞加上不再相信會有援軍救援,一時間,他們不知所措。真的有人能突破二十萬敵人的包圍,單槍匹馬趕來救援嗎?這是不是敵人的圈套呢?一旦打開城門,敵人會不會潮水般涌進城門呢?
白馬騎士在敵群中左突右擊,所到之處,揚起陣陣血霧。
在城上齊國士兵的注視下,蘭陵王右手持戟,左手摘下頭盔,高高地扔向落日下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