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又有什麼用?偉強能幫她洗嗎?不能。斯楠能幫她洗嗎?也不能。老太太能自己洗嗎?更是絕對不可能!張春梅只能是忍辱負重,接受這個艱巨的任務。
她自己也想不到,她這個當年中文係的才女、美女,詩歌寫得一流的全年級桂冠詩人,有朝一日,也會淪落到給人端屎倒尿!人生的轉變,就是如此無奈,管你是什麼才女美女,最終都得變成黃臉婆。歲月不但是把殺豬刀,還是個大牢房,每個人都逃不出來那一道坎兒。
張春梅手里握著剛扯下來的被單,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四周暗暗的,老太太和斯楠的聲音從外面傳出來。她閉上眼。她想要清靜幾分鐘。可閉上眼,家里家外一件一件事,又倣佛過電影一般,在腦海里快速地飛轉著。春梅只好睜開眼。
面前是大衣鏡,剛結婚時候買的,到現在也十幾年了,十幾年春梅每天都站在這面鏡子前穿衣,但從未有一個時刻,她如此細致地在黑暗中借著零星的光線看自己的臉。
她老了。眼角有皺紋了,臉上的皮也松了,在黑暗中看,甚至有些猙獰。
春梅趕緊逃開。
清凈讓人思考,思考讓人看清現實,現實讓人恐懼。春梅還是打算繼續幹活,不多想,也不能多想。
燒飯、洗衣、管孩子、伺候老人。這是她必須面對的事情。這就是人生。點點滴滴、細細碎碎,一下子都涌上來,瞬間淹沒了那點不切實際的浪漫。春梅不再是女詩人,而成了一個女濕人——生活的傾盆大雨,把她淋得全身濕透。
等一桌飯菜擺在餐桌上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多了。春梅問:“媽,偉強怎麼還不回來,他還回來嗎?跟您說了沒有?”老太太嘟囔:“我哪知道,你們哪件事向我匯報的,你要記住,偉強是你的丈夫,你都不關心他嗎?”春梅百口莫辯,只好打偉強的電話。
偉強的反饋很明確:有課題要加班,晚上不回來吃了。至于幾點回來,沒說。人到中年,他似乎特別忙,而且,越忙越年輕。而她則忙成了黃臉婆。
于是,家里只剩下三個人,圍坐在大圓桌旁,無聲地吃著飯。剛吃幾口,斯楠就抱怨道:“媽,你這茄子是要燒得多膩歪啊!”春梅大怒:“你愛吃不吃!”老太太哼了一聲說:“別亂吼,你自己嘗嘗。”春梅詫異,瞪著兩眼夾了一塊茄子入口,呸!哦,沒放鹽……她嘆口氣,起身端盤子回廚房回鍋。
一盤沒放鹽的菜。張春梅覺得,這像極了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態。
摘自:《熟年》 作者:伊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