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紅艷挎著包走進小胡同,大老遠就看見她老公倪俊朝屋里走,大概是剛出來扔垃圾。紅艷心里有些犯嘀咕,她老公是教育培訓公司跑銷售的,平時下班比她都晚,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一進門,飯菜已經在桌上擺好了。一個炒小白菜,里面帶點肉絲,肉絲被炸得黑黑的,小白菜也都癱軟,有氣無力。
紅艷嘀咕:“怎麼又是這個菜?”她老公倪俊從屋里走出來,說了一句回來了,就鑽進廚房端菜,半天端出來一盤豆腐乳。
她公公倪偉民一手端著飯,一手拿著筷子,見到紅艷回來,招呼了聲,就說要吃飯。不用問,她婆婆吳二琥又是去打麻將了,自從內退之後,她基本活在麻將桌上。
紅艷看著桌上的小白菜和豆腐乳,氣不打一處來,但嘴上又不好說什麼,只朝倪俊抱怨道:“你今天下班早,怎麼不在稻香村稱點蒜腸回來,這幹了一天活兒了,清湯寡水的,身體怎麼能不壞?”
倪俊不說話。
倪偉民說:“人都說了,晚上要盡量少吃,吃多了,只會增加身體負擔,吃得一身的病,現在好多人晚上都不吃,或者只吃一點水果。你搞教育的,這點比我清楚。”
紅艷搶白道:“吃水果也行,水果呢?”
倪偉民生氣似的從電冰箱里拿出三根香蕉,癱癱軟軟,黃色的皮大部分已經變成棕色,一看就是過期貨。“喏。都準備好了,吃完飯吃。”
紅艷見了,一跺腳,說:“我今天不餓,你們先吃,我去網上看看股票,沒準兒長了,能買兩斤肉吃吃。”
倪偉民幹笑兩聲,自顧自吃起來。
倪俊跟他爸面對面坐著,屋子里靜悄悄的,外面倒是有隔壁鄰居的小孩在瘋玩,又忽然大喊:“我要吃羊肚子,我要吃羊肚子。”倪俊聽了,也有些嘴饞。
倪偉民說:“你小子也管管你老婆,一天到晚就想著吃,肚子倒沒起色,一天三頓,我都做得好好的,你們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不滿意!不知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早知道那時候就讓你去當兵,也受受苦,我管不了你,部隊能管你。”倪俊還是不說話。他從小就話不多。
“我說話你聽到沒有?!”倪偉民有些惱火。
倪俊吞下一口菜,吐出幾個字:“你老婆你不也管不了?”
“他媽的!”倪偉民舉起筷子要敲他兒子的頭。倪俊輕輕一閃,笑說:“您老小心您的腰。”倪偉民腰不太好。
倪俊呼啦啦扒了兩口飯,把筷子一放說:“行了,您老慢吃,我吃好了。”倪偉民白了他兒子一眼,繼續細嚼慢咽地吃著他的青菜和豆腐乳。他吃豆腐乳,也是一絕,總是小心翼翼地用筷子頭朝乳塊上點一下,沾上了,放嘴里,慢享滋味。
可紅艷看不慣公公這副貧相。“你看看你爸,又開始點豆腐乳了吧,嘴吧嗒得比鐘都響。”紅艷坐在梳妝臺前,朝臉上涂面霜。“你管他呢。”倪俊說。
“我管不著任何人,但我得管我自己,我上一天班,到了家,滴水未沾,粒米未進,就忙著看股票,看基金,我為誰辛苦為誰忙,指望你媽那點退休工資,我們一輩子都走不出這條破胡同。”紅艷有理有據。
倪俊打哈哈,從抽屜來拿出點東西:“喏,吃個鹵蛋墊墊肚子,喝點果汁,床底下不還有麼,晚上吃少點還好,免得發胖。”
紅艷詫異道:“胖?哼,我倒是想胖,我現在都不到九十斤了!自從嫁到你家,我都瘦成皮包骨了,我們倆一個月一人四百的夥食費是白交的呀,說是中午給我帶飯,可什麼時候見過葷腥?同事都笑我,說怎麼吃這麼素,我只好說我減肥,現在晚上回來,還是這麼吃,誰受得了,那豆腐乳有什麼營養?我都快成人幹了我!生不出孩子你可別怪我!”
倪俊半低著頭,臉背過去,他不敢看紅艷,只是不說話。沉默是他最常用的回答。紅艷接著說:“你媽是個甩手掌櫃的,每天就是活在麻將桌上,你爸又不問事,做菜做得比貓食都少,我們一個月八百的夥食費都交到哪兒去了,我就不信有這麼狠心的父母,還掙孩子的錢麼?這馬上又要交錢了。”倪俊還是不說話。
紅艷恨道:“你倒是說話呀!”倪俊委屈道:“你讓我說什麼?”紅艷把面霜瓶朝桌子上一摔:“這個月工資呢?”倪俊瞪著兩眼看她。“看什麼看,這個月工資呢?不存錢怎麼行?你不會自己偷偷花了吧?”紅艷警覺。“沒有。”倪俊半天吐出兩個字來。“沒有?什麼意思?什麼叫沒有?錢呢?嗯?拿出來。我幫你存著,不能亂花。”倪俊一動不動。紅艷推了他一下。倪俊還似不倒翁一樣,動一下,又彈回來。“錢呢?錢呢!錢呢!!!”劉紅艷倣佛一頭發瘋的母獅,工資就是她的食物,她要保護食物,誰動工資,就是她的死敵!
倪俊說:“我失業了。”紅艷聽了,心頭一顫,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在床上。
摘自:《熟年》 作者:伊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