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貞從昨天開始就覺得頭有些重。一夜過去,早晨甚至跑不起來了。
都怪前天那場酒會,跳了舞,吹了風,活脫脫找死!
偉貞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厚厚的,懷里還抱著個枕頭。
平日里,偉貞硬得像塊石頭,可現在,生病了,爬不起來了,她忽然覺得屋子大了,空氣冷了,心情壞了,整個人也到了崩潰的邊緣。一不小心,就開始顧影自憐。三十大幾的人了,還是一個人過,怪誰呢?偉貞自傲與自卑,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厚厚的殼,把她打造得像個女戰士。
可是今天,女戰士病了。
偉貞掙扎著,拉亮床頭燈,伸手去床頭櫃上拿手機,翻開電話簿。雖然是白天,但厚厚的窗簾一擋,偉貞的小家,儼然黑夜。
她怕風,怕光,怕生病。因為怕孤單。
打給誰呢?電話簿里幾百個人,有親戚,有朋友,還有生意上合作的夥伴,就是沒有一個知心人。偉貞忽然覺得有一句話真是至理名言:你笑,全世界跟你一起笑,你哭,你獨自一人去哭。
打給媽媽?不實際,她媽自己都需要人照顧。打給大哥?還是二哥?他們都是各有各的事情。打給閨蜜嗎?去麻煩她們,合適嗎?
身體的難受不容得她多想,偉貞還是撥通了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偉貞的心一下涼了半截。她感覺自己像躺在一間停屍房,四周圍靜靜的,靜靜的,隨時都會有人來把她推走。
前幾天二琥嫂子的話,冷不丁地在她腦海浮現:“一個人的日子,不好過。”反反復復,像一句咒語,念得偉貞簡直要哭。
偉貞掙扎著起來,披頭散發,赤著腳,走下床,拉開壁櫥,在醫藥盒里亂扒一通,找到一盒康泰克。看看生產日期。媽的!偉貞罵了一句!
過期了!
口渴。偉貞想喝水,又晃晃悠悠走到廚房,水瓶是空的,飲水機的罐子里也是空的。
偉貞只好掙扎著把水瓶里注滿水,插上熱得快,拎到電源插座,插上電。
一分鐘後,熱得快開始冒煙。
偉貞又難受又慌張,尖叫著去拔電源,哪知道小火花嗶嗶剝剝炸起來。
瞬間全屋燈光熄滅。
偉貞又找出茶壺,去煤氣灶臺燒水。可煤氣死活打不開,打開了,就直冒臭氣,她趕忙關閉,打開窗。一股冷風進來,吹得她全身一抖。她覺得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似的。
偉貞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忽然之間弄成這個樣子,一天之前,她還是雞尾酒會的絕對主角,某大型電視節目的總撰稿,一天之後,她就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大床上,沒人管沒人問,想喝口水都無法。真他媽的作孽!偉貞感到恐懼。她開始胡思亂想:不會就這麼死了吧,死了就在屋里臭了,幾個月估計都不會有人發現……偉貞甚至都想得到那些三姑六婆八卦的口吻:“哎喲,倪家小女兒到死都沒人要……”
光!偉貞迫切需要光。
她顫顫巍巍地跑去拉窗簾。
又拿著水杯,去接自來水。哪知道剛打開水龍頭,龍頭接縫處卻忽然噴出水花。
偉貞的臉、身子、褲子瞬間全濕。
偉貞尖叫起來。
水噴、電斷、人憔悴!
她嗚嗚哭著去拿手機,整個人坐在地板上,顫抖著給二琥打電話。
電話剛通,偉貞就覺得眼前一陣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歪倒在床邊。
春梅家客廳。除了偉貞,倪家的幾位都到了。
春梅說:“現在媽的情況倒還穩定,主要是白天,我要上班,偉強要上班,沒人照看。媽現在偶爾有點糊涂,請保姆,今天的情況就是這樣,小保姆死活不來了,我們也被嚇到了。還是斯楠爬陽臺過來開的門,太危險了。”
倪偉民低著頭,壓著聲音說:“我倒想接媽過去,就是我那里屋子小,條件大家都知道。”
偉強插話說:“哥,現在不是錢的問題,錢,我有,就是現在媽誰都不信任,請保姆根本不行,白天的時間又無法保證,主要是安全問題,媽現在不但大小便有些控制不住,醫生說,還有些老年癡呆症的徵兆。”
“啊!老年癡呆!”吳二琥忍不住喊出來。
所有人對她側目。二琥又覺失言,解釋說:“聽電視上說也是可以治療的,不是不能治啊,可以玩那個核桃,核桃,呵呵。”偉民使勁用胳膊肘搗了她一下。多說多錯,可二琥還偏愛說。
半天,倪偉強說:“要不這樣大家看行不行,二琥嫂子不是退休了嗎?要不周一到周五請嫂子白天到我們家來,幫著照顧照顧媽,做頓飯,幫媽清理清理個人衛生,以前每個月給媽的生活費,就都給嫂子吧,我個人每個月再多出一千,算是嫂子的辛苦費,二琥姐,你看行不行?”
二琥沒想到他們一下會想到自己。不答應吧,她說不出口,答應吧,她搓麻將的時間就沒有了。二琥拿眼瞅瞅偉民,偉民也不說話,悶著頭。二琥搗了他。
偉民抬起頭,說:“如果大家都沒有什麼意見,我看就先這樣吧,二琥,你沒意見吧?”
二琥心里恨得要死,但看在錢的分上,她只好說:“可以,可以。”
大主意定下了。大家又隨便聊了幾句家常,就算散夥,各自歸位。
二琥手機響了,她一看來電顯示,是偉貞……
摘自:《熟年》 作者:伊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