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星
如果我能將手放在北極星上,
它是否依舊美麗如斯?
——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
11月6日
親愛的哈德莉:
事情辦成了,準確地說應該是我知道接下來幾天該怎麼辦事情才能成。我現在在一個叫萊卡星的釣魚營地,這是飛機能到的最遠的地方,從這里開始我就要坐狗拉雪橇旅行了,這讓我既激動又相當忐忑。你還記得保羅十歲時我特別喜歡給他讀傑克倫敦的小說麼?突然之間我真的要坐狗雪橇了,而我卻沒有自以為的那麼無畏,夢想和現實並列時會有種奇怪的感覺。我明天去和趕狗人碰頭,她會檢查我的裝備,提供給我需要的其他東西,大概要花上十天時間,這在阿拉斯加冬天的叢林里,會是挺長的一段時間。
我在這里經常想起你,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這個地方。阿拉斯加很大,讓人覺得寂寞的同時又難以忘懷。聽說這里是一回事,來旅行又是另一回事。這個州絕大多數人住在安克雷奇或費爾班克斯,這兩個城市間路很好走,但是去州里的其他地方就得靠飛機了。這些你應該都知道,不管我說得比你想聽的多還是少,都請見諒。距離我上次給你正兒八經寫信——那還是在追你的時候——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我現在沒有電郵,或其他任何電子通訊工具,哪怕打電話也得用衛星電話,我覺得我們應該按我們說好的,冷靜一段時間去想清楚我們的婚姻到底意味著什麼,或者它該怎樣結束。寫信似乎是一種更理智的交流方式,我希望你能理解,也希望你能給我回信。
我知道你覺得這趟旅程是個糟糕的主意,我理解,真的。但我要去看看他去世的地方,親愛的,我必須得去。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改變什麼,或會不會給我帶來些許平靜,但我感覺我必須去做這件事。除非我了解到更多情況,否則我沒法走出來。我想知道他是怎麼度過生命的最後日子的,想知道他想了什麼,感受到什麼,至少要知道那些能知道的事情。如果我一意孤行做這件事給你帶來了痛苦,請見諒。
說點輕松的吧,我敢說你肯定會喜歡我的小木屋,它是高效能和低科技結合的優雅典范。每樣東西都是用圓木造的,就像但凡男孩子都會想要的那種林肯小木屋。家政女王瑪莎斯圖爾特 遇見了育空的普萊斯特警官 ,就沒有用武之地了!一座佛蒙特式的火爐置于一角,你可以將爐門打開,這樣它就成了壁爐。真的很漂亮,我現在把它點上了,屋子里一股雪衫、松木和橡樹混合的味道。床很結實,亞麻布的質量也非常好。我估計這附近的鱒魚和大馬哈魚漁場也是世界頂級的,經常會有一些大人物光臨。在餐廳里我見到了著名籃球教練波比奈特,以及老布什的照片。店主的名字叫格斯——是不是所有的店主都叫格斯?——他還給我指了其他許多照片,但我只能點頭附和,盡量裝著大開眼界的樣子,因為他想當然地認為我知道他們是誰。我估計是一些電視劇明星,但我一個也不認識,這直接證明我已經落伍得沒救了。
我很想聽到你的近況,但是如果你不打算回信,我也能理解。我不是想掩飾我們婚姻中的問題,我知道我們也許無力修復我們的共同生活了。但我想告訴你,關于我們之間的齟齬我也有責任,我對此很難過;我有時傷到了你,但這絕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想好好愛你。顯然,我沒做到,但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沒打算做到。
明天繼續。
薩姆
11月7日
哈德莉:
我找到了一個快速把信寄給你的方法,這在有些人看來一定和在阿拉斯加內陸寫信一樣不同尋常。格斯的郵件是由定期航班帶去安克雷奇的,但是叢林飛機業者還做聯邦快遞。聯邦快遞非常快,正常情況下,你給美國本土48個州的任何人寫信都能在三天內到。他們說它雖然比平信貴,但一般情況下也更快,所以我想在睡覺前把這封信發出去。
在跟你說見到雪橇狗和相關的趣事之前,我得先告訴你一件有意思的事:原來得整夜給柴火爐添木柴才行!這話肯定讓你覺得我是個傻里傻氣的大笨蛋,但我上床前真沒多想,大概我還以為格斯有某種輔助暖氣。結果我在淩晨兩點凍醒了,真是一輩子都沒感到這麼冷過!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真是太傻了。添料適當的話,爐子燒一夜一點問題都沒有,整個屋子也能暖和和的,但是我睡覺前想都沒想。你要是在的話就能看到你丈夫四體投地,小心地向一堆紙和火引子吹火,想方設法把最後一點余火燎起來的樣子了。我就是這麼幹的,那最初的一點火苗簡直成了我見過的最暖人心的畫面。我添柴時對它呵護備至,這些年來對什麼都沒這麼周到過。(這聽上去有些恐怖……我本應該對你呵護備至,不是麼?)但你懂我的意思。火終于燒起來了,我把爐子填得滿滿的,屋子的隔熱性非常好,立刻就暖和起來了。我看了看窗外門廊郵箱上的溫度表,發現溫度降到了-10℃,很冷,但還遠遠沒到溫度最低的時候。隨著屋子慢慢變熱,我爬回床上蓋好毯子,坐在那里估摸著溫度大概升到多少了。太好了,溫度上來真是太好了。我想再睡個回籠覺,卻輾轉反側,想到早上要見到雪橇狗就有點興奮,所以我讀了會兒書,《三個火槍手》,沒想到吧,但卻讀不進去。過了一會我就放棄了,又滑下床去打開爐門。你可以想象火焰散發的光芒有多奇妙。我骨碌一下回到床上盯著火苗看了很久,想了很多。
寶貝兒,我覺得自己變年輕了。你可能覺得我在說胡話,但我真這麼覺得。靠在枕頭上,看著火苗,身上壓著一打哈德遜灣牌的毯子,我在想你,想我們,想我們在普索維登斯的學生時代。你還記得羅德島設計學校的那個學生在貝玲妃街做的那個藝術計劃麼?他說服了市政人員同意他把那里一條漂亮的老街鋪上草皮,然後牽來了兩頭好大的澤西奶牛,它們下身簡直都拖到地面了。從下午到晚上,那半天里街道變回了鄉下地方。我想這也有好處,它讓我們能用一種不同的眼光去看這條街。我以前沒跟你說過,但那天其實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確我們後來又遇見了,我們聊天時都把後來那次當成我們的初次邂逅,我不是想掃興,但記憶中,或夢中有這樣一個你,你穿著一身黑——一條黑裙子和高領毛衣——騎著一輛有車把閘的英國自行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英國自行車,從街對面騎了過去。這到底是不是真的並不重要,但我發誓就是在這一天你深深地印進了我心里。當時你太美了,你扎著法式辮子,平視前方,車子騎得不是很穩。我看著你,覺得你倣佛有股魔力,將這鄉下地方都變回了普索維登斯過去的好時光,就像托馬斯哈代小說里的場景,一個女孩兒,容光煥發,膝蓋緊繃,在街道上顛簸而去。我以前沒告訴過你,是因為我都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想象出來的,或根本就是我做的一個夢,此外,我也真真切切地記得我倆真正的第一次邂逅。總之,我能感到你就在這屋里和我在一起,在阿拉斯加只有我們倆,而我們倆的往事就深藏于這信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