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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居里夫人之前

時間:2012-07-04 11:07   來源:中國臺灣網

  我的美國朋友們要我把自己的生活經歷寫下來。一開始,我覺得這一建議對我來說實在是難以接受,但我最後還是被友人們說服了,湊湊合合地寫了這個簡略的生平傳記。但我不可能在這本簡略的傳記里寫出我一生中全部的感受,也無法詳述我經歷過的所有事情。時過境遷,許多當時的感受已經記憶模糊,時間愈久,就愈加模糊不清,竟至有時還以為有些事情與己無關。還有許多事情似乎應該是與我有關的,但一提筆想寫下來時,卻又好像是別人所經歷的事情。無疑,人的一生中總會有一些主要的思想和某些深刻的感受在影響和支配著他,使其生活沿著一條主線往前走。這條主線通常比較容易確定,容易找到。有了這條主線,就會明白當初為什麼這麼做而沒有那麼做,就可以看到當事人的性格等各個方面的特點。

  我祖籍波蘭,名叫瑪麗斯科洛多斯卡。父母雙親都出生于波蘭的小地主家庭。在我的祖國波蘭,像家父家母那樣擁有一份小產業的中產階級家庭為數頗多。他們在社會上形成了一個階層,彼此之間往往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到目前為止,波蘭的知識分子大多源自這一階層。

  我的祖父領導著一所省立中學,閒暇時還幹一些農活。我的父親勤奮好學,曾就讀于俄國的聖彼得堡大學,畢業後回到祖國,在華沙的一所大學預科學校擔任物理和數學教師。他娶了一位與他情投意合、志趣相同的年輕女子為妻。她很年輕,但已是華沙一所女子學校的校長了。在當時,她所從事的教育事業被看做是極其崇高而莊嚴的事業。

  我的父母親對自己所從事的教育事業嚴肅認真,兢兢業業,恪盡職守。他們的學生遍布波蘭全國,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這些學生至今仍對我的父母親愛戴而感激,懷念著自己的恩師。即使在今天,每當我回到波蘭,總會遇見一些父母親以前教過的學生,他們總要向我傾訴他們對我父母親的溫馨懷念。

  我的父母親盡管居住在城市,在學校任教,但他們與身在農村的親戚們都保持著來往。每到放假,我就會跑到農村親戚家里去小住,這使得我對波蘭的農村情況頗為了解,而且也使我喜歡上了農村。在農村,我會感到無拘無束,散淡愜意。我之所以終生喜愛田野鄉村,喜愛大自然,想必與這段值得懷念的生活經歷不無關係。

  我于一八六七年十一月七日在華沙出生,是家里五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因為我大姐在十四歲時不幸病逝,所以我只有三個姐姐和一個哥哥。

  由于大女兒的不幸病逝,我母親悲慟欲絕,因而患了不治之症,年僅四十二歲便撒手人寰。母親去世時,我才九歲。我哥哥也只有十三歲。全家人沉浸在難以言表的悲痛之中。

  大姐的突然西去,是我一生中遭遇的第一次最悲慘、最痛苦的事情。這之後,我常常會無緣無故地突然陷于憂傷悲戚、沮喪消沉之中,想必與這一悲慘之事不無關係。

  我母親為人高尚,溫柔敦厚,心慈面善,而且她知識淵博,心胸坦蕩,嚴于律己。她盡管寬容大度,溫和善良,但在家中卻很有威望,大家都信服她。她非常虔誠(我父母親都是天主教徒),但她能包容一切,對宗教上的不同看法,她從來都是求同存異的,不把自己的觀點強加于人。她對自己的孩子們有著很大的影響。就我個人而言,一方面,因為是小女兒而備受呵護、關切,所以我深深地愛著我母親;另一方面,一種崇拜之情也把我和母親緊緊地聯係在一起。

  母親的不幸去世使父親悲慟欲絕,但他並未因此而消沉,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投入到對自己的孩子們的教育上來,致使自己沒有多少空閒時間。母親過世多年後,我們仍感到若有所失,百無聊賴,倣佛家中少了一個主心骨。

  我們兄弟姐妹很小就開始學習了。我六歲時就上學了,是班里年齡最小、個子最矮的學生。每當有人前來聽課或參觀時,老師總是把我這個坐在第一排的學生叫上講臺朗讀課文。我生性靦腆,一叫我上臺我就嚇得不行,恨不得跑出教室躲起來。我父親是一位優秀的教師,對我們的學習十分關心,並懂得如何指導我們,但家里的經濟條件不太好,開始時我們上的是私立學校,後來不得不轉到公立學校去了。

  華沙當時處于俄國的統治之下,而這種統治中最殘酷的一個方面就是對學校和學生的嚴格控制和迫害,波蘭人辦的私立學校都受到警方的監視,並且一律用俄語教學。學生們很小就開始學俄語,以致母語波蘭語反倒說不利索了。幸而這些學校的老師都是波蘭人,他們不願受此迫害,想方設法地讓學生們多學一些波蘭語。這些私立學校都不準授予正式文憑,只有公立學校才有權力授予。

  所有的公立學校都是由俄國人領導的,他們一味地壓制波蘭人的民族意識的覺醒。所有的課程都由俄國人用俄語講授。這些俄國教師仇視波蘭民族,所以對待學生就像是對待敵人似的。德高望重、知識淵博的老師都不會到這種學校去教書的,因為他們無法容忍這種敵視的態度。孩子們在這種校園環境中學習的知識是否有用,頗讓人懷疑。尤為嚴重的是,這種環境對孩子們的道德品質的影響著實令人擔憂。孩子們處于這種監視之下,不小心說了一句波蘭話,或者用詞稍不留神,就會受到嚴厲的處罰,不僅自己倒霉,而且還會殃及家人。處于這種嚴酷的環境之中,孩子們天真歡愉的本性喪失殆盡。然而,另一方面,這種可怕的氛圍也激發了波蘭青少年極大的愛國熱情。

  在這外族入侵和承受喪母之痛的時期,我少年時的日子過得鬱鬱寡歡,沉悶而無生氣。不過,依然有著一些愉快的事情,它們仍舊保留在我的記憶之中。親朋好友的歡聚讓人興奮歡快,給我們鬱悶的生活帶來了慰藉與希望。另外,我父親非常喜歡文學,熟記著波蘭以及外國詩人們的詩歌;他自己也能作詩賦詞,而且還經常把外國的優秀詩篇譯成波蘭文。他就家庭瑣事所寫的短詩常令我們讚嘆不已,佩服之至。每個周末晚間,我們都圍在他的膝下,聽他給我們朗誦波蘭的著名詩歌和散文。這樣的夜晚對于我們來說其樂融融,而且愛國主義的情愫在不知不覺之中日益增強。

  我從少年時起就喜愛詩歌,並且能夠背誦波蘭偉大詩人們的大段詩篇,其中最為欣賞的是密茲凱維支、克拉辛斯基和斯洛瓦茨基。當我日後開始學習外國文學時,這種愛好就日益增強。我很早就在學習法語、德語和俄語,能夠閱讀這些語言的外文書籍,後來,我感到英語很有用,就又開始學習英語,不久就能閱讀英文書和英國文學作品了。

  我對學音樂不很熱心。我母親是個音樂家,嗓音很美,她希望我們都跟她學點音樂,但我卻沒能開竅。自她去世之後,失去了她的鼓勵與督促,跟她學的那一點點又全都還給了她,每每憶及此,總不免後悔不已。

  中學時,我學數學和物理很不費勁,成績頗佳。遇到問題,便向我父親求教。父親喜愛科學,而且在學校也教授這類課程。他常常跟我們解說大自然及其奧秘。遺憾的是,他沒有實驗室,無法進行實驗。

  假期是我最快活的日子。我們住到鄉下親朋好友家中,躲過了警探的監視,無拘無束、無憂無慮地生活著。我們在林中奔跑喊叫,有時還在大片的田地間勞作,真是心花怒放,好不自在呀。有的時候,我們越過邊境爬到加里西亞山中,那兒不屬俄國的統治范圍,而是由奧地利人統治著,他們比俄國人要好一些。我們可以大講波蘭語,高唱愛國歌曲,而不用擔心被捕入獄。

  我對山巒的最初印象極好,因為我小時候生活在平原地區。非常喜歡在喀爾巴阡山小村里的生活。放眼望去,山巒起伏,山峰突兀;低頭俯視,山谷深邃逶迤,碧波蕩漾的湖水點綴其間,讓人心曠神怡。這些湖泊各有其風雅別致、令人心動的名字,如“海之眼”等。然而,我卻從未忘懷對那一望無際的平原的眷念,那開闊的視野,那柔和的景色,讓我的心靈震顫。

  後來,我有幸與父親一起到更南邊的波多尼亞度假,並在敖德薩第一次見到了大海,後來又去了波羅的海。這對我來說是一次美好的經歷。但是,直到去了法國,我才真正地領略了海洋的波濤洶涌和潮汐涌退的壯麗景象。我一生之中,每每看見大自然的新景象總會像個孩子似的歡喜雀躍。

  我們的學校生活很快便結束了。但凡動腦子的課程我們都能得心應手,學起來毫不費力。我哥哥完成了醫學院的學業之後,當上了醫生,後來成為華沙一家大醫院的主任醫師。我的姐姐們和我原打算步父母親的後塵當教師。但後來,我二姐改變了初衷,決定也去學醫,在巴黎大學獲得醫學博士學位之後,嫁給了一位波蘭內科大夫德魯斯基。夫婦二人前往奧屬喀爾巴阡山區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開辦了一家大型療養院。我三姐在華沙結了婚,成了斯查萊先生的夫人,多年在學校兢兢業業地從事教育工作,波蘭獨立後,在一所中學擔任校長。

  中學畢業時,我剛剛十五歲,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由于用功讀書,身體勞累,發育似乎也不理想,父親便強迫我畢業後到農村去生活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休息之後,我又回到華沙,回到父親的身邊,希望去一所中學任教。但家境不佳,我不得不改變自己的決定。我父親已年邁,心力交瘁,需要休息,而他的收入卻很微薄。因此,我決定找一份待遇好的工作以盡孝心。十七歲時我便找了一份家庭教師的工作,離開了家,去外地獨自生活了。

  離家時的情景至今記憶猶新,歷歷在目。當我上了火車時,心情十分沉重。火車隆隆地駛向前,幾個小時之後,把我帶到了遠方。下了火車,還得乘坐馬車走上五個小時。火車在廣袤的大平原上飛馳,我的心里像是墜了鉛一樣,我心中在想,等待著我的將是什麼?

  我前去任教的那戶人家的男主人是個農莊主。他的大女兒與我年齡相倣,而且在跟我學習的過程中,她漸漸地成了我的夥伴。主人家還有兩個小孩,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我和他們相處甚好。每天上完課之後,我們就一起出去散步。我因為曾在農村生活過,所以並不覺得寂寞,而且,盡管這兒的景色並不算美,但它卻四季各異,所以我仍然感到歡快和滿足。這個莊園的新的種植技術被認為是這個地區的先進典型,我對它有極大的興趣。我漸漸地懂得了種植技術,並且一直在關心著谷物的生長情況。在莊園的馬廄里,我還摸透了馬匹的脾性。

  冬季來臨,廣袤大地上白雪皚皚,分外妖嬈。有時候,我們乘坐雪橇在雪地上飛駛,竟至連路都看不清楚,我嚇得衝著駕雪橇者大喊:“小心溝渠!”駕雪橇者卻漫不經心地回答我:“您這是正在往河溝衝去,但別害怕!”話音剛落,雪橇便翻倒了。不過,在雪野上翻倒非但不可怕,反而增添了遠足的樂趣。

  我記得有一年冬天,雪花紛飛,大地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我們在雪地上堆起了一座形狀怪異的雪屋。我們便坐在雪屋里觀賞粉紅色的茫茫雪原,有時還到封凍的河上去溜冰,感到欣喜若狂,還擔心天氣轉暖,把我們的這份快樂給奪走呢。

  教課之余,當時間充裕時,我便把村子里在俄國人統治下沒法求學的許多孩子編成一個班,用波蘭語課本教他們讀書寫字。我在這麼做時,主人家的大女兒也幫我一起幹。孩子們的家長對我非常感激,但說實在的,我得承擔一定的風險:我的這種義務教學雖有利無弊,但政府卻是禁止的,認為這不利于社會穩定,因此,一旦被察覺,很有可能被捕入獄或流放西伯利亞。

  晚上我一般都用來學習。當時我並未決定選擇什麼發展方向。我對文學和社會學很感興趣,但在自學的過程中,我逐漸發現真正喜歡的還是數學和物理,因此就一點一點地朝這個方向去發展,最後便做出了決定,要學好數學和物理,暗下決心日後赴巴黎去求學,並為此而認真地做了學習上的準備。而且我還計劃著積攢點錢,以便保證今後在巴黎的生活和學習。

  在自學的過程中,困難重重,有一些困難是自己未曾料想到的。我在中學所學的東西很不完整,與法國的中學相比差距很大。為了縮小差距,我便選擇一些書籍來自修。這種方法雖不很理想,但卻不無成效。除了學到了一些對以後有所裨益的知識外,我還養成了獨立思考的習慣。

  當我二姐決定去巴黎學醫時,我就不得不更改自己的學習計劃了。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不允許我倆一起赴巴黎留學,因此我倆許諾相互幫助,先後完成學業。這樣一來,我便在這位農莊主家里待了三年半,一直把我的三個學生的學業教完。然後,我回到華沙,那兒正有一個類似的工作在等待著我。

  在這個新的工作崗位上,我幹了一年。這時候,我父親退休了,我與他一起度過了一年美好的時光。在這一年中,他寫了一些文學作品,而我則通過家教得到一些酬勞以補家用。與此同時,我繼續抓緊時間自學。在俄國人統治之下的華沙,要實現自己的夢想並非易事,但是,比起在農村的情況,在華沙成功的概率更大一些。最令我興奮的是,我生平頭一次可以走進一間實驗室去做實驗:這是市政府所屬的一個小實驗室,我的一位堂哥是該實驗室的主任。除了晚上和星期天,我每天都可以進實驗室去做一會兒實驗,而且通常都是我獨自一人在做。我按照課本上所講的方法做各種各樣的物理和化學實驗,而且往往會獲得一些意想不到的結果。這種時候,我會為一個小小的成功而興奮,大受鼓舞;但有的時候,由于缺乏經驗而失敗,我就非常地沮喪。這讓我深切地體會到,成功的道路十分坎坷。不過,這也讓我更加深信,我的天性決定我更適合搞物理和化學。

  後來,我又覓得一個教職。我加入了華沙的一個由熱心教育事業並具有共同的學習願望的波蘭年輕人組織的學習團體,他們有著自己的一套獨特的學習方式。這個團體有著一定的政治色彩,要求自己的成員應以服務社會、報效祖國為己任。在一次聚會中,有一位青年說道:“我們祖國的希望係于人民的知識水平的提高和道德觀念的加強,惟其如此,方能提高我國在世界上的地位。而當前首要的任務就是努力自學,並盡力地在工人和農民中間普及知識。”為此,大家商定:晚間向廣大群眾傳授知識,每人講授自己所精通的內容。這足以看出,該團體具有秘密結社的性質,因而需要大家具有一定的甘冒風險的精神。好在參加者都具有為祖國而犧牲的精神。我至今依然深信,該團體的參加者必將為祖國、為社會做出積極的貢獻。

  我當時也參加了這個團體。那相互鼓勵、相互切磋、互幫互助的情景,至今回想起來仍不免會令我欣喜、激動。由于活動經費不足,該團體並未取得很大的成效,但是,直到今天,我依然深信不疑,當時的那種追求以及各種活動,無疑是使波蘭社會取得進步的唯一途徑。

  社會中的每一個人如果得不到很好的教育,不具備良好的素質,是不可能建立起一個美好的社會的。為了達到這一美好的目的,每個人都必須完善自己,並共同分擔社會責任,盡其全力地投入到本職工作中去,並最有效地去幫助別人,這樣一來,我們的社會必將走向進步,走向美好。

  這段時期的這番經歷更加堅定了我今後學習、深造的決心。我父親雖然經濟並不寬裕,但愛女之心促使他幫助我盡快實現自己的夢想。我姐姐在巴黎剛一結婚,我便決定前往巴黎求學,與她住在一起。父親和我都希望學成回國後,再在一起生活,但是,後來我因在巴黎結婚了,所以便留在了那里,沒有回到華沙的父親身邊。

  父親年輕時就一直夢想著做科學研究工作,我後來在法國取得的成功,使遠在祖國波蘭的父親深感慰藉,因為我圓了他的夢,所以父女雖天各一方,但他仍舊心情舒暢。父親無私的愛,令我沒齒難忘。後來,父親與我已婚的哥哥住在一起,慈祥地教育著自己的兒孫輩。一九○二年,他年逾古稀時駕鶴西去,給我們留下了深深的遺憾,令我們欷歔不已。

  一八九一年十一月,我二十四歲時,終于實現了多年來魂牽夢縈的夙願。當我到了巴黎時,受到了姐姐、姐夫的熱情歡迎,但我只在他們家住了沒幾個月,便另覓住處了。因為他們為了行醫方便住在巴黎郊外,離我上學的學校太遠,我需要就近住宿,好省下時間學習。我同許多波蘭學生一樣,租住了一間很小的房間,除必不可少的家具外,可謂家徒四壁。我就這樣艱難地度過了四年的學生生活。

  四年中所取得的學習上的進步,不可能一一說出來。我只身一人,沒有任何的紛擾,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中去。而學業上的進步又使得我心滿意足,歡快不已。關于日常生活,可以說是相當地艱難,因為自己的積蓄不多,親人們也無多大能力幫助我。但並非我一人如此,據我所知,許多來自波蘭的留學生都是大同小異的。我住在頂層閣樓里,冬天非常冷,取暖爐又小,屋子里怎麼也燒不暖和,而且還經常缺煤,所以屋子里臉盆中的水夜晚常常結冰。為了睡得暖和一些,我把所有的衣服全壓在被子上。我只有一盞酒精燈可以用來燒飯,其他的炊事用具就談不上了。為了省錢省時間,我常常是一點點面包加一杯巧克力,再加幾個雞蛋和一個水果充饑。我獨自處理家務,沒有任何人相幫,取暖用的煤,也是我親自弄上七樓的。

  在別人看來,我過的日子未免過于艱苦,但我卻自得其樂,每天都心情愉快地埋頭于學習之中。這段生活經歷也讓我充分體會了自由與獨立精神彌足珍貴。在偌大的一個巴黎,我默默無聞,無人知曉,獨自生活在自己的狹小的天地間。盡管孑然一身,單寒羈旅,無依無靠,但我並不沮喪消沉,並不覺得淒淒慘慘戚戚。當然,有時候,孤獨之感會突然涌上心頭,好在我的情緒通常十分平靜,精神上十分滿足,所以孤獨情緒轉瞬即逝。

  我的精力全部集中在學習上,特別是在開始之時,學習上有著一定的困難。確實,我以前的基礎知識很弱,雖然來之前做了一些準備,但卻是很不充分的,與法國同學相比有著較大的差距,尤其數學的差距更大,使我不得不付出巨大的努力去彌補自己的不足。我把白天的時間分別用于課堂、實驗室和圖書館,晚上則一個人躲在閣樓陋室中刻苦學習,常常學到深夜尚不停手。每每學到新的東西,我便會興奮激動起來。科學奧秘如同一個新的世界漸漸地展現在我的面前,我因而也就可以自由地學習它們,掌握它們,這真的讓我非常開心。

  與同學們的和睦相處也給我留下了愉快的印象。剛到巴黎時,我沉默寡言,靦腆羞澀,但不久我便發現同學們一個個全都學習認真,待人親切,于是開始同他們一起討論學習上的問題,這更增加了我學習的興趣。

  在我就讀的那個係里,沒有波蘭學生,但我與一個波蘭僑民小團體關係卻很密切。我常常參加他們在一個簡陋的小屋里舉行的聚會,討論祖國波蘭的各種問題,我那懷念祖國的情感在此可以大膽地抒發。我們有時一起外出散步,有時還參加公眾集會,對政治保持著一種極大的熱情。但第一學年臨近結束時,我不得不離開這個小團體,因為我覺得自己應該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學習上,這樣才能盡快地完成學業,即使假期里,我也在抓緊時間復習我的數學。

  我孜孜不倦的努力沒有白費。我先前在知識方面的種種差距給彌補上了,從而可以與同學們一起通過考試。一八九三年,物理學結業考試時,我名列前茅;一八九四年,數學結業考試時,我位于乙等,我對自己所取得的成績頗為滿意。

  我姐夫後來在談及我那幾年的艱苦學習情況時,戲謔地說那是“我小姨子一生中英勇頑強的時期”。我自己也始終把這段時期的艱苦奮鬥視為我一生中最值得回憶的一個美好的時期。在這一期間,我孤身奮鬥,沒日沒夜地全身心地埋頭鑽研,終于達到了有能力進行科學研究的目的。

  也就是在一八九四年,我與皮埃爾居里初遇。我的一位同胞、弗利堡大學教師打電話邀請我去他家玩,同時還邀請了巴黎的一位年輕的物理學家,他對後者非常熟悉,也非常讚賞。當我走進我這位同胞家的客廳時,立即看見了這個年輕人。他站在朝向陽臺的一扇法式窗戶前,宛如窗玻璃上鑲嵌的一幅畫。他身材修長,紅棕色頭發,一雙大眼睛清澈明亮。他神態飄逸,表情深沉而溫柔。乍一看到他時,你會覺得他是一個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的夢幻者。他對我表示出一種質樸而真誠的態度,似乎對我很有好感。在這第一次見面之後,他希望以後再見到我,繼續討論科學和社會等各種問題。對這些問題,我倆看法相似,很談得來。

  隨後,他便前來我的學生公寓拜訪我,我們漸漸地便成了好朋友。他向我介紹了他每天的工作情況、他的研究以及他獻身科學的夢想與決心。不久之後,他便向我吐露心聲,希望與我共同生活,共同去追尋科學的夢想。但開始時,我一下子還下不了決心,猶豫著,因為這樣一來,我就得永遠離開自己的祖國和家人。

  假期來臨,我回到波蘭。當時對是否返回巴黎尚未做出決定。但是,那年秋天,我為了準備博士論文,又回到了巴黎,進了巴黎大學的一所物理實驗室,開始進行實驗研究。

  我又見到了皮埃爾居里。由于科研的緣故,我與他的接觸日益增多,關係也漸漸地愈加密切。等到我們彼此都感覺到除了對方以外,兩人誰也不可能找到更合適的生活伴侶時,我們便決定結成秦晉之好,並于一八九五年七月舉行了婚禮。

  當時,皮埃爾居里剛剛獲得博士學位,並受聘在巴黎物理和化學學校任教。這一年,他三十六歲,已經是國內外頗有名氣的物理學家了。他一門心思地投入科學研究中,很少關心自己的職位、待遇等方面的問題,所以他的經濟狀況很是一般。結婚前,他與老父老母在一起生活,住在巴黎郊區的蘇城。他十分孝順,我記得他第一次跟我談到他的父母時,用了“慈父慈母”一詞。說實在的,他並未誇大其詞。他父親是一位造詣頗深的物理學家,為人慷慨豁達,性格剛強;他母親是一位賢妻良母,一生相夫教子,無怨無悔。皮埃爾居里的哥哥是蒙彼利埃大學的教授,皮埃爾對哥哥十分敬重,兄弟二人情深意篤。我有幸進入這樣的一個家庭,心里十分高興,而且我也確實受到這家人的熱情歡迎。

  我們舉行了一個極其簡單的婚禮。前來參加婚禮的只有為數不多的親朋好友。我父親和姐姐從波蘭趕來了,我感到非常地高興。我和皮埃爾都沒有專門購置什麼結婚禮服。

  除了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供我們居住和工作以外,我倆並無其他奢望。我們很高興地找到了一個三居室,從窗口看出去,眼前是一座美麗的花園。老人們為我們購置了一些家具什物。我的一位親戚送給我一份喜錢,我們用它買了兩輛自行車,以便出去遠遊。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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