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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小説家》:《潛伏》作者新作追尋巷陌的美食味道

時間:2015-11-04 09:04   來源:鳳凰讀書

  書名:美食小説家

  作者:龍一

  出版社:百花文藝出版社

  定價:28.00元

  “我的天資有二:喜歡食物,俗稱‘嘴饞’;喜歡做事,尤其喜愛遠方的陌生地區和陌生人的故事。為讀者編選的這部作品集,便是我這兩種天資的明證”

  ——龍一

  【內容簡介】

  《美食小説家》是著名諜戰小説《潛伏》作者龍一的最新小説、散文集,講述了作者與美食的不解之緣。全書分兩部分:上篇是“饞人講故事”,共11篇,從“我”的角度,用小説形式,回憶了童年時期的美食往事,既有我們耳熟能詳的年糕、蓋澆飯,也有具有地方特色的美食,讀來讓人口水大流。最後一篇《長征食譜》曾獲《中國作家》“大紅鷹獎”;下篇是“饞人走四方”,是作家在全國采風的同時,關注、享受當地美食,每個人都無法做到不食人間煙火,所有的愛恨情仇、功名利祿,不過是一場雲煙。人生在世,不如只求頓頓吃。作者用生花妙筆介紹自己的親身經歷和感受,既有美食的歷史知識,又有美食的具體作法,是出色的敘事散文。

  【作者簡介】

  龍一,生於饑荒之年,長于物質匱乏時期,故而好吃;曾長期研究中國古代生活史,慕古人之閒雅,於是好玩。漢語言文學專業出身,寫小説引讀者開心為業。文學創作一級,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為天津市作家協會文學院作家。著有長篇小説《迷人草》《另類英雄》《縱欲時代》《借槍》和小説集《潛伏》《我只是一個馬球手》等。曾獲“中國作家大紅鷹文學獎”和“中國作家百麗小説獎”等獎項,長篇小説《忠勇之家》入選中國作家協會2005年重點作品扶持項目。

  【精彩書摘】

  靜默的園中。弈打開房門。讓岑和她的友人進來。他們坐下。闊大的房舍。端上來清茶。岑卻説,她要咖啡。於是弈——這座房捨得女主人,又去煮咖啡。

  寂靜中。唯一能聽到的,是高跟鞋踩踏在木地板上的響聲。然後,挂鐘突然報時,發出美妙的聲音。豈止美妙,簡直就像教堂的鐘聲。悠揚而略帶悲傷,仿佛在預示著什麼。

  弈回到客廳。坐下。咖啡隨即飄散出誘人的香。

  岑説,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茶。

  弈扭轉頭,將目光轉向那個有點跼踀的男人,你的朋友,未嘗不喜歡這沁人心脾的,清茶。弈這樣説著,或許想從他那裏獲取某種認同。

  但那男人,不語。

  岑仿佛生氣了,不再講話。空氣中沒有了聲音,能看到

  1973年10月4日星期四,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天津市河北區東四經路居安裏9號。我12歲。

  住大雜院有一個好處,就是熱鬧。我早晨出門上學,院子裏已亂作一團,南屋張爺爺爬到屋頂不肯下來,説家出忤逆,他不活了。張奶奶則跳著腳罵去年新娶的小兒媳:老話説“新媳婦過門三年裏,重陽節回娘家死婆婆”,你這是咒我呀。兒媳理直氣壯:剛打來傳呼電話,我得送我媽去醫院,都什麼年月了您還封建迷信,不怕開您的批鬥會?而張爺爺的長孫張醜兒則跟著上竄下跳,不夠他忙活的。

  東屋曲藝團説評書的鄭爺爺勸解張爺爺:你這“工頭兒”是資本家的幫兇,就算是飛上天也變不成工人階級,別鬧了,下來過節吧。張爺爺:九九重陽,大兇之日,我這是登高避邪;醜兒他奶奶,下午我去廠裏挨批鬥促生産,晚上給我蒸重陽糕。貨車司機何大拿抱肩倚在大門邊看熱鬧:家裏居然還有紅糖蒸重陽糕,您老口福不淺哪。

  説到重陽糕,我趕緊跑到鄰院金教授家,他們老兩口恰巧走出門來。金教授穿一身藍色勞動布工作服,兩手烏黑提著鋁飯盒,他是下放到工廠燒鍋爐的“右派”,平日裏我跟他學繪畫。金奶奶穿一身淺灰色毛料衣褲,皮鞋晶亮,頭髮梳得一絲不亂。我對金奶奶道:前幾天您説的東西,今兒下午我也許能送來。金奶奶點點頭。金教授感嘆:“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我笑道:鄭爺爺説茱萸浙江産的最好,天津沒有新鮮的,過節要用得去中藥房買。

  我又跑回自家院裏,張爺爺一家還在吵個不停。我對何大拿道:“漆包線”今天晚上我給您送來?何大拿年輕英俊,壞模壞樣笑道:你要的東西我那現成,隨來隨換。這時鄭爺爺看見院門外走過的金教授夫婦:喲,貝子爺、福晉,您這是出門賞菊呀,有年是節,好興致啊。金教授:昨晚來電報,我兄弟在“五七幹校”歿了,太太去北站買火車票,我去上班,順便請三天假。鄭爺爺滿面歉然,抱拳拱手:怪不得昨晚聽見郵電局的摩托車來,給您道煩惱。然後他拉了我一把:稍待片刻,咱爺兒倆一道走。

  張爺爺家的戲沒翻出新花樣來,鄰居們看著沒趣便散了,只剩下張爺爺和兒媳一個房上一個房下僵在那裏。鄭爺爺提只馬口鐵水桶跟我一起往衚同外走,他衣袋裏的電晶體小收音機正播放石侖的文章《論尊儒反法》,播音員的聲音嚴厲得能殺人:“儒家是維護沒落的奴隸主貴族的反動學派,法家是代表新興的地主階級利益的進步學派”。我問鄭爺爺:您這是要去哪?鄭爺爺調整收音機改播“樣板戲”:這玩意兒比不了電匣子,費電池;我去勝坊鎮趕趟集,重陽節登高賞菊飲酒吃河蟹,咱沒有賞菊花的風雅,但白洋淀的河蟹不能錯過。我知道他是去那裏給趕集的農民説相聲掙錢,幹這種違法的事,他已經被警察抓了好幾回。我擔心道:鄭奶奶知道您又去闖禍嗎?鄭爺爺笑道:她是山東人,把重陽節當財神爺的生日,正在家忙活烙焦餅呢,不明白天津衛老爺們兒的雄心壯志。

  我是天津衛的小老爺們兒,今天我也有雄心壯志。張醜兒在學校門口追上我:那本書你弄來了嗎?我:你那鐵疙瘩估價了嗎?張醜兒:昨兒我去廢品收購站問價,人家説值兩毛五。我翻了他一眼:你想瞎了心啦。張醜兒:所以才便宜給你嘛。我點點頭:今天下午。

  學校上午四節課,前兩節語文數學。我悄聲問同桌小夏:星期天咱們公園大門口見?小夏是被遺棄的資本家小老婆的女兒,靠寡母糊紙盒過日子,家裏窮,但學習好。我是地主的孫子,出身差,學習不上心,但能打能鬧心眼活。小夏手撫扎小辮的橡皮筋:大門口怕遇見熟人。我:那就花展館見。上個月我父親參加商業系統技術大練兵,比賽用紙繩捆紮四瓶白酒得了第二名,獎品是兩張北寧公園國慶遊園會的門票。我遞給小夏一張遊園票,她仔細折好放在鉛筆盒裏。

  上午後兩節課在操場開“憶苦思甜”大會,校長陪著一位老工人給學生講舊社會的苦日子。老工人:我年輕時給萬惡的地主打短工,夏天收麥子,地主吝嗇,全家一年四季吃窩頭鹹菜,我們幹活的白麵饅頭攤雞蛋管夠。這話引得全場大笑,校長連忙阻止老工人的口無遮攔,讓他改説在天津鐵工廠受資本家剝削的故事。

  我抱膝坐在地上,兩眼望天盤算著今天要實施的複雜計劃,沒心思聽老工人的回憶。此前五天,我一直在鐵路北站的貨場裏偵察,昨天終於發現,工人們卸下了大批黃色麻袋,袋子上用紅漆寫著“古巴糖”三個字,最後用帆布蓋住麻袋垛防雨。這種外國進口的玩意兒副食店賣過,又甜又苦,不好吃,但畢竟是紅糖,送給金奶奶蒸重陽糕保證沒問題。金奶奶原本是讓我幫她向我父親借兩張購糖票,而我則是想找金奶奶要一本《三國演義》的連環畫。金教授當年參與了這套連環畫的設計,總共六十多本,小人書鋪裏一分錢看一本,但不成套。我打的算盤是,如果我直接弄到紅糖給金奶奶,家裏的購糖票也就省下來,可以寄給在“五七幹校”勞動改造的母親。

  中午我將書包交給張醜兒,拉上同學布哈林一起來到北站貨場。布哈林是他的綽號,因為他又瘦又小,頭髮枯黃,兩眼亂轉,擅長模倣電影中的列寧演講,同學們便給他硬按上蘇聯電影《列寧在1918》裏那個壞人的名字,他倒是全不介懷。我:你給我放哨,弄到糖分給你一把。布哈林爬上高高的枕木垛。我:看見有人來給個暗號。布哈林:什麼暗號?我:“樣板戲”,就唱“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 。

  選在中午的時間偷襲貨場,是因為保管員都去吃午飯了,這是從有了鐵路貨場開始,幾代孩子積累下來的寶貴經驗。我摸了摸褲袋裏的鉛筆刀,裝古巴糖的麻袋裏邊還有一層塑膠袋,用鉛筆刀割開很容易。然而我錯了,鑽到帆布裏邊我才發現,成垛的古巴糖不見了,變成了膠合板的圓桶,兩頭各有一隻黑漆鐵箍,豎著碼放。這下子完了,弄到紅糖只是我整個計劃的第一步,沒有糖,再偉大的計劃也得報廢。

  這時,外邊傳來布哈林唱戲的聲音,最後的高腔聲嘶力竭。我伏在地上扭頭向外看,一位保管員騎著自行車慢慢過去,車把上挂著鋁飯盒。布哈林不唱了,我回頭一看,哈哈,木桶上清清楚楚印著黑字——野菊花蜂蜜。取蜂蜜我有經驗,只是今天沒帶容器,怎麼辦?回家取容器肯定來不及。我從木桶上沿往下一掌的地方下手,用鉛筆刀一點一點地在膠合板上刻出一個方孔。絕不能從木桶下沿挖洞,因為沒被取走的蜂蜜會流出來浪費掉,這也是幾代孩子的經驗。我輕輕取下兩寸見方的膠合板,裝滿蜂蜜的塑膠袋一下子從洞中鼓了出來。我脫掉上身的黃絨衣,脫掉貼身的背心,再將黃絨衣穿上,然後將背心折疊,四角相係變成一隻布袋。關鍵時刻到了,我再次伏下身向外張望,見布哈林將大拇指插在坎肩裏,學著列寧的樣子在枕木垛上踱步,不像有危險。

  我小心翼翼地在塑膠袋上豎著劃了一道小口,蜂蜜立刻涌了出來,有股甜甜的藥香,確是野菊花味道。外邊起風了,吹得帆布拍拍作響;一列火車駛過,其聲也如雷。過了好一陣子,布袋裏裝滿了蜂蜜,我將挖下的那塊膠合板按回木桶,並讓它錯開一點卡住洞口。蜂蜜粘稠,這樣就能阻止蜂蜜外流。鄭爺爺常常教導我的話沒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是正經人家的孩子,糟踏東西的事不能幹。

  然而,等我用牙齒咬著裝滿蜂蜜的布袋從帆佈下爬出來的時候,這才發現,布哈林已經被兩名保管員抓住胳膊捂住嘴。剛才火車駛過的聲音太大,一定是蓋過了布哈林向我報警的聲音。一名身材粗壯的保管員大張雙臂向我逼進,遠處鐵路道口叮鈴鈴傳來電鈴聲,道桿放下,一列火車出站南下。布哈林沙啞著嗓子衝我大叫:快跑。我連竄帶跳,橫穿幾十條鐵軌,身後隆隆而過的是“北京——莫斯科”特快列車。

  我不擔心布哈林,偷襲貨場被抓是常事,最多挨頓打。我回到家裏,從背心上刮下蜂蜜,平均分到兩隻碗中。我將半碗蜂蜜給金奶奶送去,她像是感動得要流淚,讓我一定向我父親轉達她的謝意。她是清朝貴族家的大小姐,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這蜂蜜的來歷。她讓我自己挑選金教授收藏的連環畫,我選了其中的《八卦陣》,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58年5月版,定價:0.16元。

  布哈林回來了,説沒挨打,笑嘻嘻地接過半碗蜂蜜回家了。張醜兒帶回我的書包,我給他看《八卦陣》。這傢夥收集《三國演義》連環畫,我看過,只有三十幾種,其中沒有這一冊。我:怎麼樣,換嗎?張醜兒飛奔回家,轉眼間拿來一個給自行車燈供電的磨電滾,一把將《八卦陣》搶去,然後繃著臉伸出小指:拉勾。我伸出小指與他拉勾確認交易成功,他大叫一聲,狂喜道:五八年版的《八卦陣》,黑市上最少值兩塊錢。我母親月薪二十元,兩元錢夠我吃二十天早餐,但我毫不在意,因為我的雄心壯志不是張醜兒這種俗人能夠理解的。

  傍晚,金奶奶給我送來兩塊麵粉調和蜂蜜,蒸成扁圓形狀的重陽糕,上邊點綴著核桃仁、杏仁和青絲玫瑰,説我替她找蜂蜜費心了,讓我也嘗嘗。張爺爺的兒媳回來了,説是只去了醫院,沒敢回娘家。張奶奶拉著臉沒理她,張爺爺則盯著我手裏這兩塊糕恨道:家裏的老娘兒們都是廢物,過節不蒸重陽糕,這節白過了。

  鄭爺爺叫我去他家裏吃晚飯,重陽節的河蟹頂蓋肥,鄭爺爺:你放開肚皮吃,我弄回來一桶。我:今天您使的什麼活?鄭爺爺笑:在鄉下不能使“怯口活”,説了幾段《君臣鬥智》。這個相聲段子鄭爺爺給我説過,是大學士劉墉戲弄乾隆皇帝的故事,能讓人笑破肚皮。鄭奶奶:沒讓警察把你抓住?鄭爺爺:要給抓住還能坐這吃螃蟹?

  何大拿很晚才回家,我將換來的磨電滾交給他。何大拿大驚:這是英國三槍牌自行車的磨電滾,你小子要拆裏邊的漆包線,這不是敗家子嗎?我:咱説好的,我給你弄來漆包線,你拿去修好鄭爺爺的電匣子,再給我半瓶汽油。何大拿:這玩意兒挺值錢,你可吃虧了。我學著鄭爺爺的腔調:“吃虧是福”。

  10月7日星期天,收音機裏説,以色列和埃及、敘利亞在“贖罪日”打起來了,新一輪“石油危機”馬上爆發。何大拿過來給鄭爺爺修理那只老舊的電子管收音機,手上拿著幾隻“天津鴨梨”,順手給了我一隻。我把梨塞在衣袋裏:“石油危機”要爆發了。何大拿笑:你小子有世界眼光,知道昨天跟我換汽油。鄭爺爺聞之大笑不止。

  費了這麼大的週折和心力,我的目標眼看就要實現了。

  因為是休息日,北寧公園的遊園會人山人海,花展館的院子里正在舉辦菊花展,幾百種花樣,幾十種顏色,都是珍貴品種。我身上穿了件乾淨的藍色上衣,這是我哥哥身材長高之後替換下來給我的,前襟上原本沾了一大片油污,形狀好似阿拉伯半島,被我花費半瓶汽油和半塊肥皂洗乾淨了。我的球鞋雖然大腳趾處破了個洞,但被我用鞋粉刷得雪白。

  去年今日小夏告訴我,因為出身不好,也因為母女過日子艱難,從來沒有人為她慶祝過生日。我當即把胸脯拍得啪啪響,對她發誓:明年我給你過生日。天津衛的老爺們兒,一句話一棵釘,説到辦到。就這樣,今天我手上捧著兩塊“重陽糕”,衣袋裏塞著一隻“天津鴨梨”,衣服乾淨整齊地站在菊花從中,等待小夏的到來。生日快樂,我先練習一聲。

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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