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幻:進入新紀元 塑造新格局
【熱點觀察】
作者:艾尤(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阮南燕(浙江傳媒學院文學院副教授)
從《三體》到《流浪地球》,從科幻文學到科幻影視,21世紀以來,優質國産科幻文藝作品由少到多,科幻創作者群體不斷擴大,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中國式科幻敘事新話語逐漸形成,這些都説明“中國科幻新紀元”已經到來。
科幻電影《流浪地球》海報。資料圖片
想像力插上翱翔之翼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談及中國科幻的短板,一些人認為是中國的文藝家缺乏想像力。
事實並非如此。回望中國文藝史,隨處可見數量龐大、品質上乘、充滿想像力的故事和作品:精衛填海、女媧補天等神話故事暗含著極具創造力的幻想路徑,眾多的詩歌(遊仙詩)、散文(誌怪散文、獵奇筆記)、小説(神話傳奇、仙俠小説)鐫刻著豐富而絕妙的幻想因子。
雖然那些幻想並非“科學幻想”,但想像力的種子早已深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土壤。在這片土地上成長起來的中國科幻創作者,天然具有想像的基因,而且他們想像的視角,具有迥異於西方同行的獨特民族性。近年來,中國科幻文藝新生代筆耕不輟,優秀作品頻出,都跟這種想像力密切相關。
比如,劉慈欣的《三體》創造性地將科技發展與三體難題相結合,深掘神秘的周易之術、精巧的墨家機關,讓周文王、墨子等中國歷史人物與牛頓、馮·諾伊曼等外國科學巨匠同臺閃耀,在民族性中彰顯世界性。作品中“脫水”“浸泡”“二向箔”等充滿想像力的描述,更是讓讀者得以從“滄海一粟”中仰觀宇宙文明的多樣性。
又如,飛氘的《中國科幻大片》突破傳統科幻小説的表達方式,將中國的遠古神話、孔孟之道、老莊學説、佛學禪思與科幻小説中的常見元素——賽博空間、宇宙探索、人類末日等糅合在一起,講述了一個個帶有怪誕色彩卻又蘊含深厚寓意的故事,讓作品呈現出極為鮮明的中國特色。
此外,王晉康的《水星播種》、韓松的《宇宙墓碑》、雙翅目的《宇宙中的生態球》等作品,也都充滿了豐富的想像力。這些作品的作者,通過構築超越日常的未來圖景,帶領大家進入一個個與眾不同的科幻空間。那裏有時空折疊,有AI覺醒,有恒星撕裂,有光速躍遷,有黑洞漂移,有外星人入侵,同時也有中國人觀察世界、思考未來的視角。
從美學角度來看,科幻作品想像力的實質是關於作品與現實之間關係的理解,涉及想像主體或接受主體的世界觀、物質觀、現實世界與想像世界的關係等問題。所以,科幻雖然是關於未來的想像,其很多內容具有面向未來的超越性,但也都有立足本民族文化傳統的本土性。中國科幻要想發展壯大,不在於如何激發創作者的想像力,而在於如何從中國視角出發對宇宙和人類未來開展想像,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創造出不同於西方的科幻世界和想像力美學。
科學技術提供硬核支撐
想像力是影響科幻創作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畢竟科幻不是天馬行空的單純幻想。
無論是科幻文學,還是科幻影視,它們都誕生於科學技術不斷發展這一現實基礎之上。縱觀兩百年世界科幻文藝發展史,科幻文藝的每一次突破都離不開科學技術的跨越式發展。比如,科幻迷們熟悉的太空旅行、基因克隆等,都或多或少地反映了現實世界中的科技創新成果。
一方面,科幻作品中的科幻理念多是以科學理論為基礎而建構出來的,比如《三體》中的“黑暗森林法則”與現實中的費米悖論、進化論、霍金宇宙預言等存在著一定的關聯性;另一方面,真實存在的科技成果為科幻想像提供了現實依託,比如《三體》中的“奈米飛刃”“粒子對撞”“質子封鎖”“水滴”是微觀世界研究成果的延展,《迦太基玫瑰》《奇點遺民》中的克隆人、新智人、虛擬生命體現了前沿生物技術的運用。此外,科學技術的發展還豐富了科幻文藝的題材。近年來,科幻文藝領域出現的“星際機甲流”“蒸汽朋克”“賽博朋克”等新題材,莫不跟現實生活中這些概念的流行有關。
如果説想像力為科幻文藝插上翱翔之翼,那科技則為科幻文藝提供了硬核支撐,助力科幻文藝“異想成真”。這是因為科幻電影等科幻作品的創作,需要強大的工業實力和技術實力提供支援。《三體》的影視化醞釀多年,直到2015年技術水準達到要求才得以拍攝。《流浪地球2》中的不少設備在現實中都有“原型”,比如影片中無處不在的移動機器人皆為現實中的機器人産品;影片中穿上就能變身“大力士”的炫酷機甲,是已經進入現實應用的“外骨骼機器人”。總之,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讓科幻創作者有素材可寫、有靈感可用,同時也為科幻電影等的創作提供了物質基礎和技術手段,讓科幻世界變得更加可“觸”可“感”。
目前,以人工智慧、量子工程、基因工程等為代表的新一輪科技浪潮正在興起。在本輪科技浪潮中,我國的成就有目共睹,實現了“天眼”觀天、“嫦娥”探月、“夸父”逐日,這些都為中國科幻創作者放飛想像提供了不竭動力。我們相信,有技術的支撐和創作者的努力,中國科幻必將迎來百花齊放的春天。
人文情懷塑造價值內核
《三體》也好,《流浪地球》也罷,之所以成為現象級科幻作品,不僅因為其展現出的奇思妙想和硬核科技,更因為其有別於西方科幻作品中的個人英雄主義,傳遞出與科幻感相結合、獨具中國特色的人文精神和價值觀念,而這最能代表中國科幻的特色。
在《流浪地球》中,劉培強登上空間站的大義中有護佑家人的愛心,圖恒宇為人類犧牲的決絕裏飽含對女兒的深愛。他們重視親情又心懷天下的付出與犧牲,是受家國情懷感召的中國式情感的表達。作品中,最終解救危機的並非某一個個體,而是大家的齊心協力。沒有大家,哪有小家。作品向觀眾展示了什麼是集體主義,並對中國“家國同構”的理念進行了完美闡釋。
關注人類的前途和命運是世界各國科幻作品的共同主題。但對於如何應對人類共同的挑戰,不同的科幻作品給出了不同的答案。不同於一些外國科幻作品將改變人類命運的希望寄託在少數超級英雄身上,中國的科幻作品則倡導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無論是《三體》,還是《吞食者》,抑或是《微紀元》,都濃墨重彩地描繪了人類為對抗宇宙自然災害、外星文明衝擊而結盟,反映了中國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
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視角下,中國的科幻作品還拓展出具有全球視野的倫理向度,不僅關注世界主要大國,還把目光投向被世界主流科幻創作者忽視的第三世界國家,比如《光榮與夢想》就展現了“西亞共和國”對霸權和殖民主義的頑強反抗。同時,隨著各種全球性挑戰日益嚴峻,中國的科幻創作者還在敘事倫理中加入了對生命科技倫理、生態科學倫理等的思考,以一種超越性的視角,呼籲大家為全人類的共同利益而團結奮鬥,反映了中國文化中“和合共生”的價值理念和“天下一家”的大同思想。
不管是從創作還是從産業角度看,我們與科幻發達的國家都還存在著差距,但這種差距正在不斷縮小。中國科幻正在建構一套完全自洽的邏輯體系和價值體系,這將深刻影響世界科幻格局的走向。未來,中國的科幻創作者應以更廣闊的視野,關注和描寫人類面臨的共同挑戰,探究人類的終極命運,鑄牢“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這不僅是科幻創作者應有的格局,也是中國科幻做大做強的必然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