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軍校生活
1947年9月我在南京考入黃埔軍校二十二期,好似昨天,豈知至今已有77年。回想當年投考軍校的意志和勇氣以及艱苦的訓練,銘刻我心。現值退休之晚年,書寫其中印象較深刻的部分。
不同前期的編制
1947年8月,我來到南京考區觀看二十二期的招生廣告。校長是關麟徵(一期畢業),蔣介石是名譽校長。抗戰勝利後,蔣欲實行國內民主,不獨裁,辭去軍校和中央政治大學等學校的校長職務。畢業時間定為四年,畢業後授予少尉軍銜和學士學位,採用美國西點軍校的教育方式進行教學。
入伍軍事訓練
我們是這期的第1縱隊,共1500人。同學們來自五湖四海,互不相識,語言難懂,但都非常親近。不久,據了解,繼招來第2縱隊,人數不詳。我縱隊具體編制以後,開往四川雙流縣的農村,開始入伍軍事訓練,主要是鍛煉成為一名合格軍人。
生活是艱苦的。身穿舊軍衣,有的棉軍衣還露出了舊棉花,草鞋和布襪是常穿的衣物。另有一身新軍裝,衣領上載有圓形銅質領章,上有“軍校”二字,左上衣口袋上扣有布質胸章,標明軍校學生。還發有一雙平底黑膠鞋,這些是集會和閒時外出的穿著。
訓練是嚴肅而緊張的。我們不僅要學習步兵操典及其技能,更主要是實際操作,如立正稍息、步行、伏地前進、實彈射擊、投手榴彈、拼刺刀和武術等。用的槍支是漢陽造中正式步槍。訓練期間,每項基本動作,都要進行考驗。如立正姿勢,要挺胸抬頭,腳要直,站穩而有勁。有時教官趁你不注意,用腳踢一下你的腳彎處,若是跪下或倒地,則不合格,需要繼續再練,直到穩站腳跟不倒。行軍前進,步伐要整齊,腳聲一致。如果腳聲錯亂,就會聽到教官一聲令下:“臥倒!伏地前進!”這樣連續不斷地起立、臥倒、伏地前進!真夠嗆!膝蓋皮和褲子都磨破了,仍要齊步前進,沒有休息。有時晚上甜睡之中,忽聽一聲“緊急集合”的哨音,弄得我們非常慌張。時限5到10分鐘,全隊要整裝穿戴,包括槍支彈藥,集合完畢,否則就要受處罰。有一次,我穿戴不整,被罰站立一旁,很覺慚愧。因此,每個同學在睡前脫衣時,將衣襪等物件,按穿著先後順序放好,做到心中有數,免得起床時慌張找不到,延誤集合時間而受罰。這樣艱苦又緊張的入伍生活約有半年多。我們同雙流的農民相處一段時光,彼此親近。眼見他們住茅房,吃泡菜。生活極端貧困,留戀悲嘆!
分科教育
入伍訓練後,返回成都本校。據說校本部是三國劉備稱帝時的皇宮。有西、北兩教場,是練兵之地,我們往西教場;開大會就前往北教場。學校分有步騎砲工輜通六兵科,同學自願選擇。我英語基礎較好,志向通信科。從此,接受通信教育,編在通信大隊二中隊二區隊,隊長都是上期畢業的同學。分為有、無線電兩門通信技能,上午一般在課堂上課,講電信理論和操作技能;下午野外操作。雖然是通信科,步兵訓練仍在加強,如單杠、雙杠、跳木馬和跳躍各種障礙物。其中最令我頭痛的是單杠,它的花樣多、難度大。我的雙手掌都被那鐵杠磨出了血紅泡,疼痛難忍,不敢再練。可是作為未來的軍官,沒有勇氣,怕困難而失去信心怎能行?只有用布條包住雙手掌繼續再練,晚上在汽燈下堅持苦幹下去。功夫不負有心人,結果十個手指下逐漸長成一層厚厚的繭,練單杠一點都不痛。操作自由靈活,以後玩單杠成為我終生的愛好。不是說所有考入軍校的學生都能煉成鋼,亦有極少數的因體質或思想等方面的原因,自行淘汰的。
政治思想
學校未設政治課程,只是軍事課程和技能。當時我並不了解國內外的局勢以及民情。雖然開過多次大會,由于人數眾多,距離遠,既聽不清亦聽不懂。偶爾聞聽鄭洞國殉難、程潛叛國不知是誰。有些東北來的同學,集眾聞談八路軍,被我聽見,他們紛紛離散。其實對我來說,那時是對牛彈琴,一無所知。1948年某月,大隊指導員向我們第1縱隊全體同學散發加入國民黨的申請表,要我們自行填寫。那時,未曾接受加入國民黨的宣傳教育,思想上是漠然的。不久,全體同學在北教場宣誓加入國民黨。以後沒有搞什麼組織活動,黨證亦未頒發,政治思想處在封閉狀態。蔣介石未曾來過學校講話,蔣委員長是他的尊稱。學校開會或報告時,聽說這四個字,全體同學都得迅速地立正,表示尊敬。
生活情況
入伍期間發給上等兵軍餉,分科後為上士待遇,平時有些零用錢,並發給新的黃色軍棉衣和單衣。每人一雙印度制的帶綁腿的黑色皮鞋,非常堅固又沉重,集體自制一雙紫紅色馬靴。這些衣物僅在集會或外出而用,訓練時間是舊軍服。我們睡的是同鋪床,一床灰色單人被和一黃色呢絨軍毯。寢室要保持整齊清潔,尤其是被褥要折疊成如一塊四方形的豆腐,邊緣有棱有角,不然要接受處罰。因而,每天早晨起床時,要花費不少的時光和精力,用手掌去按壓被褥的邊緣成有棱有角,有時還要以口噴水來協助,實在麻煩。日長月久,不知不覺地形成一種毅力和習慣。直到現在,晚年的我仍堅持不懈。
每人每月糧食定量為45斤,飯桌和坐具都是石器。吃飯時六人一桌,每桌四個菜,用泥沙缽盛乘。每桌旁放有一小木桶飯。星期六這天加餐一次,一般是紅燒肉,節日更豐盛。吃飯時間到,由值星官整隊前往食堂,依序進入,按原分配桌位坐好,不得混亂。每桌同學輪流擔任替其他五位同學去飯桶盛飯,按等量分裝,擺好,等候值星官一聲令下“開通”,才能進食。每個同學吃完一晚飯後,不能自行去盛飯,同樣必須由盛飯者再次按等量分配。這是學校膳食上的良好風尚。沒有強食貪吃的現象,彼此關愛。
每逢星期天,同學們都整裝外出,結伴同夥,三三兩兩,去成都街市觀光,有的去公園,有的逛街走商店,有的進小館品嘗四川特有風味的辣椒面或砂缽湯。我們都是年輕英俊的小夥子,身強體壯,穿上軍裝和馬靴,佩戴軍校的領章,走在街上,令人羨慕。
區隊長是二十一期的同學,親如兄弟,推心置腹。我的區隊長姓王,他談到我的姓名不妥。曾君發音即“真軍閥”,又另一同學的名姓是賈懷仁,音即“假懷仁”,亦不妙。如果我們兩人的姓或名互相對換一下,那就是“假軍閥”和“真懷仁”,比較完美的稱號。區隊長雖然是開玩笑的言辭,而我心上卻無形中生長一根針刺。不但是軍閥,還是一個真正的軍閥,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從此在填寫表格時,另加別號“嘯夫”,準備更改我名。
提前畢業
我們這期學制原定為四年,在1948年底到1949年春這一短暫時間當中,聞聽為了需要提前畢業,準備做好分配工作,亦沒有定期舉行結業典禮,就這樣畢業了。此時同學們的心情各有不同。據我觀察,絕大多數的同學是願意提前畢業,走向部隊;有的乘此機會回家探望久別的家鄉親人。我是一個父亡母嫁的孩子,由伯父撫養成長。老家豐城還有一位殘疾孤寡的叔母和兩個年小的胞弟,留戀在心,提前畢業適合我的願望。然而,分配工作是否能如願,還是一個未知數,難免擔憂。那時學校採用一種既不麻煩又公平的方法進行分配工作,那就是自行捻鬮,捻到哪里就分配到哪里,全仗個人的運氣,沒有意見和怨氣。我捻到的是昆明,同學們向往的地方,而我的願望是江西。但是可以自行對換,則同不願來江西的同學調換而分配來到南昌,乘此回老家探親。
由于時間迫及,急于畢業分配問題,同學錄和佩刀無法定制,只印寫了一份二十二期同學臨時通信手冊。惋惜的是,此手冊1949年8月丟失在山區。1949年3月,我們一批來江西的同學從成都乘大卡車前往重慶,翻山越嶺,黑夜匆忙之中,遭遇車禍。墜入深崖,幸運之至。由重慶乘輪船至宜昌,再坐小兵艦到九江而南昌。隨來的江西同學有:通信科的南昌柘林鎮肖則何、贛州的何斌、炮科的景德鎮熊斌、輜重科的南昌邱文述,還有一位胡正明未去部隊報到的。他們都是在校的好同學,親如兄弟,現在情況不明。回眸我的軍校生活,非常感慨,至今已成為歷史了。
黃埔二十二期 省黃埔同學會理事 曾君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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