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冬夏,一襲白衣,一頭銀發,說著一口“臺味”普通話的林谷芳,數十年如一日沉浸于中華文化的沃土中,也時常往返兩岸,修禪、講禪、遊歷、著述,他執著于從傳統文化中尋找當代中國人安身立命的智慧,也企望兩岸回歸共同的文化母體,弘揚中國人令西方尊敬的生命哲學。
作為著名的禪者,林谷芳在兩岸都擁有眾多“粉絲”。記者對林谷芳的幾次採訪,都是在他擔任山長、洋溢著中國風的臺北書院。這樣的深度對談在他的“粉絲”們眼中,是難得的機緣。
一次是在臺北書院的茶會上,琵琶演奏者彈了半曲《昭君出塞》,旋律纏綿悱惻,委婉惆悵。林谷芳接過琵琶,撥弄琴弦,曲意霎時轉為錚錚鐵骨,竟讓人有“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之感。
又一次見到林谷芳,他端坐于茶案前,品著清香的高山烏龍,手握一卷書冊,靜氣凝神,完全不為窗外的喧囂所動。這個安于鬧市的書院,好比一個中國傳統文化的縮影,在林谷芳和許多臺灣同胞眼中,“不遠離人間,卻有著雅靜與沉淀”。
臺北書院的裝修風格是“唐風”,彰顯了林谷芳對中華文化的獨特理解。“宋代之後,尤其元、明、清,我們中國文化落入瑣碎,大氣不夠。我喜歡盛唐氣象。”他解釋說。
“我是南人北性,我的禪風有著大開大闔的特質。在書院這個沉靜開闔的空間里,生命可以安頓卻不狹隘。一個人要安頓,可能用遁逃的方式,但禪者推崇真正的安頓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林谷芳說。
年過六旬的林谷芳高中時讀“有起必有落,有生必有死,欲求無死,不如無生”有感,開始習禪,一晃四十年。在林谷芳看來,儒、釋、道是中國文化的“鐵三角”,儒家的社會性、道家的美學性與佛家的宗教性構成中國人整個的生命。
談到自己為何“特別標舉禪”,他說:“中國氣象之衰從宋代開始,宋代之後中國的歷史性格不開闊,變得幽微。我選擇禪這種唐五代最重要的思想和生命的修行,因為它最大的特色就是活潑。”
林谷芳說,今天人類進入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資訊時代很多行為超越了大家原來的想象,人很容易迷失。因此,臺北書院宣揚“生命面對面的學問”,而禪宗也講求“如實的感受”。
從1988年開始,林谷芳到過大陸200多次。第一次到大陸,他就用35天跑了11個省市。“我要把以前讀的關于中國的書,在那塊土地上做一個完整的印證。”為何樂此不疲?他回答說:“大陸是一個參不完的‘大公案’,我要去參,一直參。”
對于“回復漢服”、“推廣讀經”等大陸當前一些熱門現象,林谷芳有自己的看法。“所謂‘回復漢服’,把中國想得太簡單了。我認為,在文化復興中,不是拿哪一個朝代的衣服出來,那就有點泥古不化了。我們應該要回到中國人的美感當中去,去選擇民族的服裝,不能把中國文化做小了。”
他認為,今天讀經的范圍要擴大,不能只讀儒家,更不能只讀儒家某一類型的典籍。再者,經典是前人的生命智慧,讀經在態度上“要跟前人有生命的對應”。如果不是用這種態度讀經,會把世界窄化了。
林谷芳說,中國文化對世界的影響中,禪宗和道家是很重要的,二者雖然有中國的風格,取自于中國文化土壤,但面對生命的問題是具有普世性的,比如人和自然的關係,人如何安頓自我等。儒家則比較表現為具體的社會性和民族性。因此,禪宗和道家是中華文化可供西方“他者”參考的,“我們可以讓西方尊敬的是我們的生命哲學”。
“如果社會或人生像競技場,優勝者永遠只有一個,其他人都是挫敗者,而優勝者怕隨時被別人超越也惶惶不可終日,社會就不得安寧。我們為什麼不把人生當做爬山?山有好多種,或秀麗,或巍峨,可以選擇不同山景。即便爬同一座山,也有不同的路。即便走同一條路,你不登頂,在山腰找塊石頭一坐,回頭一望照樣滿目青山。我們要在禪與道這樣的文化根底里找到安頓。”他闡述說。
談到兩岸如何共同傳承中華文化,林谷芳說:“我們應當一起回到共同的文化母體,也看到走過不同的歷史發展道路,由此就可以看清兩岸文化人的互補性,也才能共同來發揮作用。”
今年3月,林谷芳將到杭州,在西湖邊的一座小樓講修禪學。在那里,他想把臺北書院和杭州的萬松書院對接,讓起源于大陸的書院文化在大陸回歸並發展。
“做文化,要像文火慢慢溫,不能急。”這位文化行者語氣從容,透出智慧與信念。“‘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這就是人生的好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