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人民滿意的教育?

時間:2014-03-24 16:00   來源:中國青年報

  辦人民滿意的教育,既是政府對人民的承諾,也是政府治理教育的宗旨。

  何為人民滿意的教育?人民對教育的期待是“有學上,有好學上”,在解決“上學難”之後,難點在於“上好學”。如何理解“好”?有兩個要點,一是好的學習過程,二是好的教育産出。既學得愉快,又學有所獲、學有所成。

  這樣的期待對應著教育的兩個基本功能:培育功能與篩選功能,即育人與擇人。傳統上,育人與擇人裏外一體,互為因果,育人集中在學校場域內部,擇人聚焦于學校與社會的互動環節——入口與出端。育人指因材施教,教育促進人的身心發展,使其獲得相應的動機與態度,知識與技能。在現代社會,教育符號也即文憑與學歷是一種重要的文化貨幣,手持符號資本,可進入相應職業群體、身份團體與社會位置,譬如,憑藉醫學博士文憑,可成為醫生。此為教育的篩選功能,亦被喻為人才的分類編碼場,如同公共汽車總站,目的地不同的人選擇不同的路線、乘坐不同的車輛,到達不同的地方。篩選表現為不同學校的培養目標與人才定位,圍繞篩選,各級各類的學校教育由此建立,各安其位,各盡其責——整個教育系統功能運作正常且高效,人民由此而滿意。

  然而,在當下的中國,在人民的教育期待中,篩選功能捆綁、扭曲了培育功能;為撫慰日漸焦慮的民意,教育行政部門又以育人或回避、或延遲篩選。客觀地説,在人民的教育期待面前,教育行政權力並不自以為是,也非故步自封,而表現出謙和真誠、從善如流,該出手時也能重典治亂,干預有力。人民對教育更滿意了嗎?

  人民的教育意願常是矛盾的。一方面,家長和教育者們幾乎都是天然的人本主義者,關愛孩子,尊重兒童,應試教育下的學業負擔過重曾被廣為詬病,因應民心,“減負”成為教育行政部門的工作重點,小學生書包的重與輕、家庭作業時間的長與短、體育活動的多與少,成為評價一所學校好壞的顯性指標。然而,學校減負了,校外培訓機構笑了,因為他們的市場大了,生意多了。此“減”彼“增”意味著教育的育人與擇人兩大功能有了離奇的分離:過去,學校既培育亦篩選,只要在學校裏學得好,就能考上好學校。然而在今天,篩選形式上由學校來完成,篩選的實質內容已由校外教育機構去培訓。精英學校的學額是有限且高競爭的,於是,競爭移步于校園之外,在課餘、在週末,在一個個培訓班、補習班的輾轉中,在奧數、英語、書法、鋼琴、黑管等各種考或不考的技藝與特長的培訓中。

  溫情的人本主義者此刻已成為急躁的功利主義者,家長們不心疼孩子嗎?不懂拔苗助長的道理嗎?“不能輸在起跑線上”,既是培訓機構蠱惑人心的廣告詞,也是家長們彼此綁架、推高投入的心魔。癥結在哪呢?癥結在“擇校”,在於將“上好學”等同於“上名校”,癥結的更深處在於教育資源分配不均衡。新近,教育部推行“小升初新政”,旨在破解擇校難題,促進教育公平。如果能按預期實施,人民會對教育更滿意嗎?

  新政後邏輯是“限制”擇校,以校際之間均衡發展來回避篩選。然而,教育的篩選功能可以回避嗎?篩選不僅發生在教育系統內部的不同層級的學校之間,如中考與高考環節,篩選的核心在於社會結構所賦予教育符號資本的價值。“減負”導致篩選功能溢出學校教育,“均衡”意在教育系統內部推遲篩選,試圖將教育從考試中解放出來,為育人拓展空間,即強化培育功能,弱化篩選功能。在這樣的民意期待與行政干預後,適應此種教育系統的社會應是一個扁平且充滿彈性的結構,縱向分層不大、橫向分類繁多,不同的職業群體社會地位差異不大,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與專長,靈活選擇。也就是説,在這樣的社會中,一個快樂的修鞋匠並不比政府官員缺少吸引力。

  這是一個烏托邦吧?距離我們有多遠?看看我們置身的社會,縱向分層主導、精英人數稀少,社會層級分明,教育的篩選功能可能弱化嗎?借助教育通道,參與競爭,或者提升社會地位,或者防禦代際之間地位下滑,是當下中國人與中國家庭可以選擇的唯一路徑。這是人民對教育的真實期待。在這樣的民意下,教育已經不再是教育,教育是稀缺資源分配的代理機制。

  民意一方面角逐稀缺、昂貴且交換價值高的教育符號——這必然是高篩選的産物;另一方面民意又力避教育排斥——教育篩選,教育公平就成為內涵複雜的訴求。教育的行政權力聽懂了這複雜訴求的第一層含義,以“減負”來回避篩選,以“均衡”來延遲篩選。然而,沒有了擇人,育人能更好嗎?回避篩選的教育,會是人民真正期待的教育嗎?(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 劉雲杉)

編輯:張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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