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農奴》導演李俊在西藏布達拉宮。
2009年是西藏實行民主改革50週年,關於西藏的歷史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對於年齡稍大一點的人來説,很容易想起上世紀60年代拍攝的一部名叫《農奴》的電影。《農奴》是新中國第一次在西藏拍攝的故事片,也是第一部完全由藏族演員出演的電影。這部影片真實再現了舊西藏農奴制下農奴的悲慘生活,在中國電影史上具有獨特的地位。 ——編者
黃宗江聯手李俊打造《農奴》
《農奴》電影劇本的作者是黃宗江。黃宗江在中國同時代的文化人當中是一位雜家,他上過燕京大學,癡迷演劇,當過水兵,寫過劇本、散文,還做過文化使者。黃宗江兄妹四人,都是文化界名人,因而自己戲稱為:“賣藝黃家。”黃宗江是老大,他的弟妹是黃宗洛、黃宗漢和黃宗英。黃宗英是趙丹的夫人,演過《幸福狂想曲》。黃宗洛就是《茶館》裏的那個“松二爺”。黃宗漢呢,解放前十幾歲就當過宣武區宣傳部副部長,後來成為文化實業家。
在擔任八一電影製片廠編劇之前,黃宗江就因創作《柳堡的故事》、《海魂》而揚名影壇。1959年,平息西藏上層反動分子的武裝叛亂後,黃宗江便開始醞釀《農奴》劇本。他先後四次去西藏體驗生活,最長時間達半年,採訪了許多翻身農奴。
黃宗江在西藏感觸很多,總有一種創作衝動促使他想寫點什麼,但是一直沒有找到突破口。有一天,黃宗江在西藏看一個叫《強巴的生活》的活報劇,它由當地藏族群眾自己演出。戲雖然有點粗糙,卻非常樸素感人。臺上在演戲,臺下許多觀眾都哭了。黃宗江從這個戲裏得到啟發,也汲取了力量,他決心把已經醞釀了許久的劇本寫出來。
回到北京後,黃宗江開始構思劇本,但苦於找不到令人震撼的細節。有一天,他突然看到報紙上有條消息:一個農奴被農奴主砍傷了,解放軍立刻用飛機送他到北京搶救。黃宗江被深深地感動了,直覺告訴他這是個好素材,他立即去醫院採訪。採訪過程中,這個覺醒的農奴激動地説了一句話:“我現在的手是人的手,現在的腳是人的腳了!”開始黃宗江並不明白,後來才知道這個農奴入院後,護士細心地把他的手腳洗得乾乾淨淨,這在他是生平第一次。黃宗江震撼了,在農奴制下,農奴連自己的手和腳都不是自己的,只有解放了,農奴的手腳才成了自己的手腳。《農奴》就要表達這種變化,舊社會使農奴成了啞巴,新社會讓農奴開口説話。
基本線索定下來後,黃宗江前後共寫了五稿,光是劇本名字就有《裝啞巴傳》、《強巴的遭遇》、《鐵匠與啞巴》等三四個。最後,才定名為《農奴》。應該説,黃宗江創作的文學劇本為影片的拍攝提供了一個堅實而出色的基礎。對話少,文學性強,銀幕感強,充分體現了電影的藝術特性。
1962年,時任八一廠廠長陳播正在為籌拍國慶15週年獻禮片的事而寢食不安,當他看到《農奴》電影劇本後,大喜過望,趕緊找來因為拍攝《回民支隊》而出名的青年導演李俊。陳播高興地説:“你拍過紀錄片《康藏公路》,對西藏比較熟悉。我們商量決定這個片子由你來拍吧,爭取成為國慶15週年獻禮片。”李俊也被黃宗江的劇本感動了,産生了創作衝動。李俊和黃宗江多次交流想法,最後他們定下《農奴》的影片基調是“于無聲處聽驚雷”。也就是儘量不讓強巴説話,嘴越堵得緊,就越能凸現強巴的性格,説話分量就越重,也越具有震撼力。
李俊導演對將來的影片有了總體感受和把握後,就著手物色攝製組主創人員。李俊選擇了韋林玉擔任攝影,在拍攝《康藏公路》的時候兩人合作就非常愉快,而且韋林玉鏡頭感極強,有一股拼勁。美工則選定了寇洪烈,李俊覺著寇洪烈不但業務過硬,而且聰明、工作投入,是一個值得期待的合作夥伴。各路人馬配備齊整後,1963年2月,《農奴》攝製組正式成立。
由於《農奴》是國慶獻禮片,廠裏從物質上也給予大力支援,膠捲可以使用當時最先進的東德艾柯發彩色膠捲。但是攝影韋林玉提出採用黑白膠捲,他認為黑白膠捲最能夠展示出凝重的基調,而且黑白片有一種歷史沉重感。李俊導演經過深思也同意用黑白膠捲,因為他對於平叛之前的西藏有很深的感觸,那時的西藏是一個暗無天日的社會,農奴的生活的確是黑色的,農奴的心情也是壓抑沉重的,在啞巴的世界裏,黑白更符合主人公強巴的個性。李俊導演支援韋林玉的選擇,決定要在黑白世界裏實現一種美的突破。
資料圖片:電影《農奴》宣傳海報。
第一個進藏拍攝故事片的劇組
攝製組成立後,外景地的選擇頗費了一番週折。開始有人提出在避暑山莊拍攝,這樣既方便,又節省經費。如果去西藏則危險太大,在號稱“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拍電影,高寒缺氧,交通不便,供應困難,而且此前還沒有在西藏拍故事片的先例。李俊導演默不做聲,只是私下派美工寇洪烈到避暑山莊考察了一番。經過實地考察,寇洪烈覺得避暑山莊與西藏差距太大,西藏的高穹流雲、廟宇建築和風土人情在避暑山莊根本無法實現。寇洪烈是在西藏跌打滾爬過的,對西藏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論證落地有聲。李俊也主張將來影片必須符合歷史真實,生活細節是絕對不可忽視的。外景地定在西藏,才會讓觀眾感到環境的真實可信。權衡利弊,攝製組黨支部決定把西藏作為《農奴》外景地,實地拍攝。
在選擇演員的問題上,李俊導演心中有自己的一盤棋。1954年,他曾到過西藏,農奴的苦難是令人震撼的,但是他們依舊那麼熱情和樸實,這給李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直想讓農奴們以主人公的身份在銀幕上訴説自己的悲慘命運,這不僅更有意義,而且農奴演《農奴》更能保持原汁原味的西藏風格。演員出身的黃宗江也主張選用一些藏族演員,他認為農奴出身的演員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訓,進行本色表演應該不成問題。
幾個重大問題解決後,1963年3月,《農奴》攝製組兵分三路先到甘肅柳園匯合。月初,製片主任王永國率陳力鄂、李健最先到達柳園。李俊、韋林玉、高九齡、寇洪烈、佟翔天、趙松、流虹等主創人員隨後到達。攝製組大隊人馬則于20日才到達柳園,三路人員集合後,就開始了穿越青藏高原的長途旅程。
開赴西藏的征程非常艱辛,他們要穿越柴達木盆地,翻躍崑崙山、唐古拉高峰,趟過沱沱河,最後才能抵達拉薩。由於沿途人煙稀少,只能在兵站休息,而兵站距離遠近不等,開飯也就沒了準頭,大家經常饑一頓飽一頓。
十幾天下來,攝製組吃的都是鹽水燉辣白菜,見不到半點肉腥。只有到了五道梁兵站的時候,大家才解了一次饞。那天,大家饑腸轆轆,突然飄來一股香味,幾名戰士端了幾大盤子燉肉放在桌上。攝製組人員胃口大開,一頓狼吞虎咽,他們吃了一生最難忘的燉野馬肉。
一路上不僅忍饑挨餓,還要面對高原反應,經常有人因為體檢不合格而打道回府。攝製組細木工老蘇就是因為體檢不合格,只能中途返回北京。在穿越崑崙山的時候,攝影助理陳力鄂高原反應強烈,到了藏北地區越發厲害,全身軟弱無力,缺氧嚴重,視覺模糊重影。見到韋林玉時,竟疑惑地問:“怎麼有三個韋林玉跟我説話?”
電影《農奴》拍攝現場,導演李俊在指導演員拍戲。
起用周總理表揚過的藏族演員
1963年4月,幾路人馬全部會師拉薩,《農奴》的拍攝工作正式開始。攝製組首先和西藏工委宣傳部接上頭,開始在西藏物色《農奴》演員。
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大家把目光落在西藏話劇團上。團裏有一批剛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不久的學員,他們的畢業彙報演齣劇目《文成公主》還在上海引起轟動,周總理也邀請他們到北京演出。
當時看完演出,總理表揚演員:“你們是高原話劇的種子,要在高原上生根開花。”攝製組得知這一情況大為高興,馬上調看藏族演員的演出。
西藏話劇團團長權玉靜非常重視,不幾日就為藏族演員排練了三個藏語獨幕戲。權玉靜是漢族人,待人熱情,既能説漢語又能説藏語,對於日後《農奴》的順利拍攝起了不小的作用。
獨幕戲開始了,藏族演員在臺上入戲很快,李俊和副導演趙松等人坐在臺下看戲。儘管大家聽不懂藏語,但是感覺到藏族演員在舞臺上生活氣息十分濃厚,表演也很自然。尤其是對於藏族的生活習慣和動作,藏族演員表演起來更是格外出色真實。看完藏族演員的獨幕劇,大家心中有了數,對藏族演員産生了極大信心。
對於確定男一號強巴的演員,劇組非常謹慎。這個人物是否能夠站立起來,關係到整部影片的成敗。李俊導演提出,這個演員應該過去曾經是個農奴,不僅外形上要高大、粗獷,而且內心必須含蓄、深沉。大家發現剛剛三十齣頭的旺堆再合適不過了,他除了沒有裝過啞巴以外,幾乎和強巴的經歷完全一樣——旺堆的祖輩是拉薩次角林寺莊園的“屬民”,他一生下來就成了小農奴。那時各種稅收多如牛毛,他的童年記憶是“到年底,糧食、牛羊,幾乎所有的東西全部被抵債了,債卻越欠越多。”
旺堆的人生中經歷過三次逃亡,從領主家的一名農奴逃到寺廟當僧人,再脫掉袈裟在一個農場過市井生活,再逃到內地,他逃離的是如同人間地獄般的農奴制舊西藏。影片中的強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出家當過喇嘛,旺堆也在色拉寺、哲蚌寺當過喇嘛;強巴是解放軍扶他開工,共産黨讓他開口説話,旺堆也是共産黨新社會送他到西藏公學、上海戲劇學院學習,翻身做了主人。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旺堆從一名農奴變成了國家一級演員,後來又擔任了西藏自治區話劇團團長。
旺堆的一切似乎都非常吻合強巴的角色,而且,李俊發現旺堆的平時習作很有深度,那副渾厚的嗓音也富有表現力。唯獨有一點李俊導演仍然放心不下,那就是影片中強巴是個裝了半輩子啞巴的人,從頭至尾只有一句臺詞,需要用眼睛來説話。單純用眼睛來表達人物的內心世界,這對於一個表演藝術家來説都有極大的難度,而旺堆只是一個剛剛出道的話劇演員。李俊對旺堆還是有些沒底。但一次小品訓練徹底打消了他的擔憂。
這是一個叫《我的遭遇》的小品習作。演出時,攝製組還特意請了一些藏族群眾來當觀眾,以觀察演出效果。旺堆剛上臺時,還有一點跼踀不安,但很快便進入了角色。他把自己的悲慘遭遇和劇中人物的命運融合在一起,燃起了對農奴主的真切的仇恨,臺詞像出谷的洪水,滔滔奔流。這時,舞臺成了旺堆的控訴講壇,觀眾都偷偷地擦著淚水。
大家坐在後面仔細地觀察著,儘管沒有聽懂旺堆的藏語,但是旺堆那雙滿含仇恨、噴吐著火焰的眼睛卻傳遞了一切。李俊導演也被深深感染了,他似乎完全聽懂了旺堆的話語。小品演完後,旺堆的感情還是不能平靜下來,長久地沉默著,一言不發。李俊正是在旺堆的沉默裏看到了影片中的強巴,他心裏已經定下調來:“旺堆的眼睛會説話,他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演員!”
確定小強巴的演員倒是有些偶然。有一天,李俊導演聽説拉薩市業餘歌舞團正在排演兒童節目,就趕了過去,看能不能物色到一位小演員。大家看到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在舞臺上表演很投入,尤其是眼神非常獨特,像飽經辛酸似的。
節目一結束,李俊就走到後臺找到那個男孩,用手親切地摸著他的頭問,“孩子啊,叫什麼名字?”孩子回答:“我叫旺堆。”李俊心裏嘀咕“巧了,我們已經有了一個旺堆,這裡又有一個小旺堆。”李俊接著問:“小旺堆,你父母是幹什麼的啊?”小孩卻嘴角一咧,落下淚來。
一打聽,才知道小旺堆是個孤兒,生下來沒吃過母親的一口奶,也不知道父親的模樣。他父母跟影片小強巴的父母一樣,也是被農奴主折磨而死。幸好有位好心的農奴老奶奶撫養了小旺堆,兩人相依為命。可是在小旺堆剛剛會走路的時候,老奶奶也去世了。從此,小旺堆就被農奴主賣來賣去,直到西藏民主改革,他才進了孤兒院。
聽了小旺堆的遭遇,大家眼睛濕濕的,心裏不是滋味。李俊趕緊給孩子説明情況:“我們是來西藏拍電影的,反映西藏農奴翻身的故事。我們想找一個像你一樣受過磨難的小演員。小旺堆,你敢不敢演電影啊?”小旺堆眼睛一眨,“敢!不過電影怎麼拍啊?”一句話,逗得大家都笑了。
不久,小旺堆就被定下來扮演童年強巴。事實證明,大家沒有看走眼。在拍攝“小強巴偷吃供果”一場戲的時候,小旺堆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導演問:“小旺堆,怎麼不吃東西?”小旺堆回答:“叔叔,我怕忘了過去挨餓的滋味。餓著肚子才演得像,吃飽了就演不好了。”李俊非常感動,對小旺堆説:“這可不行,你飯要吃好,戲也要演好才對啊。以後不能餓著演戲,好不好啊。”後來,小旺堆還被送到上海戲劇學院學習表演,圓了他的演員夢。
《農奴》的主要演員敲定後,其他角色是否也選擇藏族演員,攝製組徵求了西藏工委宣傳部的意見,他們建議都用藏族演員。李俊導演也覺得全部選用藏族演員更有意義,因為翻身農奴演《農奴》産生的影響會更大。從拍攝角度上講,全部選用藏族演員也有利於協調和配合。為了讓藏族演員儘快熟悉電影表演,攝製組還在軍區第一招待所舉辦了一個電影基礎知識培訓班,從電影ABC講起。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訓,藏族演員很快都進入了狀態。
電影《農奴》中,解放軍把強巴從農奴的悲慘生活中解救出來。
夏衍出面平息劇本之爭
為了把影片拍攝得更加真實可信,劇組還組織攝製組全體演員參觀訪問農奴家庭、貴族莊園。在羅布林卡的倉庫裏,大家看到了農奴主對待農奴的殘忍刑具,有打嘴、割舌、挖眼、剜心、鋸腿、斷筋等幾十種。還有人頭、人皮、風乾了的人手、人腳,用人大腿骨刻成的花紋佛像,用人頭蓋骨製成的茶碗,人皮蒙成的手鼓等,看後令人毛骨悚然。農奴主不但從肉體上任意割殺農奴,從精神上也嚴格控制農奴。據説,在舊西藏鐵匠不能用別人的碗喝水,不能用人家的鍋做飯,不能踏入別人家的門。甚至在陽光下,鐵匠也不能把自己的影子和別人的影子重疊起來,否則會使別人“倒楣”。通過參觀和深入生活,攝製組獲得了許多感性認識,對於把握《農奴》的情感基調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攝製組不僅從氛圍環境上追求真實感,對於道具服裝也要求極為嚴格。很多服裝、道具都是原件,攝製組還把服裝道具擺出來邀請當地藏民參觀指點,力求接近歷史原貌。有時為了一件服裝,大家滿街去找,攝製組細節工作做得非常到位。一旦發現有人穿的衣服符合攝製組的要求,就派人尾隨其到家中,用新的土布服裝換人家的舊服裝。有時換下來的服裝實在太臟了,而且還有很多蝨子,大家就在院子裏架一口大鍋,燒開水煮舊衣服,消毒處理後再讓演員穿。
正當大家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攝製組與編劇黃宗江在導演分鏡頭劇本上發生了爭執。導演分鏡頭劇本寄回八一廠,黃宗江看後非常不滿意,覺得導演分鏡頭劇本對電影文學劇本改動太大。立即給李俊導演寫了一封信,探討分鏡頭劇本問題。黃宗江也是一個急性子,還約上副廠長王牧一起飛到拉薩商量劇本問題。黃宗江認為分鏡頭劇本與電影文學劇本存在差距,應該照原文學劇本拍攝。李俊只有一句話:“導演分鏡頭劇本不是我自己的東西,這是整個攝製組討論的結果,你能説服攝製組,我就改。”
攝製組和編劇互不相讓,工作進入僵持狀態。副廠長王牧出了一招,把分鏡頭劇本和文學劇本交給權威人士定奪。不久,兩個劇本交到了夏衍手中。夏衍非常認真,蠅頭小楷密密麻麻批了不少文字。最後,夏衍説了一句話,導演分鏡頭劇本比電影文學劇本提高了一步,再進一步修改潤色一下可以按照導演分鏡頭劇本拍攝。夏衍這個帶有傾向性的建議,平息了這場劇本之爭。
不久,《農奴》第一個分鏡頭在拉薩的聶當開拍。當時,國家還處於困難時期,劇組的生活很清貧,但大家對待工作卻毫不含糊。在拍攝拉薩河邊斷崖峰頂外景戲的時候,李俊導演顧不得初春的河水刺入骨髓,乾脆挽起褲腿站在水中指揮。工作人員還要爬上3800米高的陡坡。山路佈滿細碎沙石,非常難走。大家只能像螃蟹一樣走“之”字形,爬到山頂已是氣喘吁吁了。
當然,攝製組在拍攝期間,體驗到的不僅僅是艱辛與勞累,也分享到了西藏獨特的風土人情。攝製組所在的西藏軍區第一招待所在拉薩河北岸,環境十分寧靜。清晨,霧氣籠罩著拉薩河,像一層白紗飄然其上,意境非常別致。大家可以到河邊跑跑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大膽的年輕人還向拉薩河發起挑戰。攝影助理陳力鄂和製片吳升遠有一天來了興致,要橫渡拉薩河,大家站在岸邊給他們助威加油。陳力鄂和吳升遠走近深水區時,水已沒過腰際,冰冷刺骨,他們開始全身發抖。年輕人火氣旺盛,不肯回頭。李俊導演見狀大喊:“你們回來吧,身體要緊!”大家也都跟著喊起來。兩個人只好掉頭上岸,約好天暖時再來征服拉薩河。
在西藏,大家還學會了喝酥油茶。剛開始的時候,攝製組有些工作人員受不了酥油的膻腥味。一段時間後,大家發現堅持喝酥油茶與不喝茶,身體發生了明顯差別,前者身體壯實,精神充沛,後者則體力不支,萎靡不振。最後,攝製組所有人員都學會喝酥油茶,並喜歡上了酥油茶。
攝製組尊重當地人民的宗教信仰,影片很有分寸地把握了《農奴》中的宗教內容,慎重地構思每一個鏡頭,如老奶奶手握“護身符”卻依舊死在河水中,更頓喇嘛因塑佛像而失明等情節,都力求符合西藏的風俗習慣。
《農奴》編劇黃宗江接受採訪,回憶當年創作情況。
鄧小平説:“拍得不錯,給你一顆煙抽。”
1964年10月1日前夕,《農奴》作為建國15週年獻禮片隆重上映,在全國轟動一時,觀眾好評如潮。有的觀眾竟連續看了四次。夏衍給予《農奴》高度評價它“不僅在題材內容上,而且在整體藝術水準方面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中國影協主席蔡楚生看完《農奴》後則對強巴的表演大加讚賞,他説:“哎呀,強巴的表演真深刻,深得沒有底了。”
今年77歲的旺堆已經退休,他至今還常常念叨當年那些輝煌的日子,他説:“我的一生有三個重大轉折,參加革命工作是第一個轉折;到上海戲劇學院讀書是第二次轉折;演《農奴》是第三次轉折。《農奴》使我一夜成名,我以後也塑造過許多性格各異的人物形象,但沒有一個比得上強巴在我心目中的分量。”
國慶節,《農奴》攝製組被邀請到天安門觀禮。長安街上用一輛卡車紮起《農奴》花車,上面有一個強巴的塑像,彩車過時響起陣陣掌聲。周總理親自接見了旺堆,他握住旺堆的手説:“你演得不錯,你們以後每年都要來一趟北京,要帶來更好的作品。”後來,總理還把影片帶到萬隆亞非會議上去放映。當年,旺堆和黃宗江隨中國電影代表團參加印尼雅加達亞非電影節,陳毅外長親自選定《農奴》作為電影節的招待影片。各國人民都非常關心西藏翻身農奴的生活,影片在國際上産生了很大影響。
有一天,李俊導演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副廠長王牧追上他説:“中央首長要調看《農奴》,你去彙報一下吧。”李俊匆匆趕到中南海,鄧小平、楊尚昆等中央領導都已經坐在沙發上了。鄧小平指了指身後的一個座位説:“你就是李俊嗎?坐到這裡吧。”李俊就坐在鄧小平、楊尚昆身後中間那個座上。鄧小平抽著煙,認真地看著影片,影片放完後他説:“拍得不錯嘛。你抽煙嗎,給你一顆煙抽。今晚上我們還有重要會議就不留你吃飯了。”楊尚昆也説拍得不錯。李俊只記得鄧小平給他的那顆煙特別長,回家的路上,他一點也沒覺得餓,抽著一支煙就回來了。
電影《農奴》用真實感人的藝術形象,深刻地揭露了舊西藏農奴制度的本質,在中國電影藝術史上佔有獨特的地位。影片中人物對話極少,主要靠畫面和音樂來説話,造型及畫面極富雕塑感。李俊導演追求的“于無聲處聽驚雷”的藝術手法,在觀眾中産生了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直到20世紀80年代,《農奴》還作為重要電影樣本被專家學者解讀分析,其拍攝手法也被新的導演不斷學習。周曉文導演曾説過,他最喜歡的中國影片只有一部,那就是《農奴》。
中國人沒有忘記《農奴》,世界也沒有忘記《農奴》。1981年,《農奴》捧得馬尼拉國際電影節金鷹大獎。1994年,《農奴》獲國家民委頒發的少數民族“騰龍獎”紀念獎。 (崔斌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