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

1-14

時間:2012-08-07 09:29   來源:

  1

  一個徹底誠實的人是從不面對選擇的,那條路永遠會清楚無二地呈現在你面前,這和你的憧憬無關,就像你是一棵蘋果樹,你憧憬結橘子,但是你還是誠實地結出蘋果一樣。

  2

  最端正的杯子,是桔子,它在樹上跳舞,一滴水也不灑出來。

  3

  一朵花飛起來,一朵花也飛起來,這就是我喜歡的生靈世界。

  4

  就像木柴,把光帶給陰冷的日子

  陽光通過樹

  明亮百年後的房間

  5

  當你變成男孩

  你就看見了

  微微走動的荷花

  6

  女人嫁給男人是這個世界的一大不幸,有如詩變成了政治,而字變成了章程。

  7

  他如此忠于自己的心和感知,以至逃離了人世。

  8

  命運不是風來回吹,命運是大地,走到哪里你都在命中。

  9

  人生不能有目的

  因為目的是空的

  人生不能沒目的

  因為人生是空的

  10

  五歲的時候,有一回我一個人在屋子里,我注意到了牆,雪白的牆,我覺得很美,我就睡著了。我醒來時,慢慢睜開眼睛,牆就像一陣霧氣,白色的水汽,向我透過來,牆里邊有一些眼睛看著我,我定下神來看,光,燈光依然照在牆上,牆依然是白色的,我那時候已經知道每個人都可能要死,但是我沒想到我要死,我知道人死了要變成一種灰,白色的,我沒想到這灰燼就離我這麼近。我看著白色的牆,心里忽然有種空虛的感覺,好像第一次清楚地知道了我是要死的,第一次看見死亡離我這麼近……

  我可能永遠沒法用語言說清那個時候的感覺——你知道鐘在走,每時每刻,像是一只絕不放過你的手,把你推向這個牆,你到那里就變成灰燼……我就跑到外邊去,坐在一些草中間,我想在這個世界上還要幹什麼?有什麼值得做的事情?時間這麼短,我可以算出來,我活了一千天,兩千天,沒有幾個幾千天的,時間非常短,我覺得我不應該做我不愛做的事,我就坐在草中間看那些昆蟲爬上草葉,又掉下來,這時候我忽然覺到了一種安慰——在這個很大很大的天地間,我就像這個昆蟲一樣,走我的路,我不知道我爬上去的是哪片草葉,然後到哪里去;但是天看著我,天知道,就像我看著這個爬動小昆蟲,我知道一樣。這像是一個可憐的安慰。

  11

  後來我有機會讀書,讀了一本法布爾的書,J?H?法布爾。我打開這本書的時候,我覺得,第一次我忘了這個世界,這本書里全部講的是我熱愛的昆蟲們的事情。這些小昆蟲各式各樣的,有夏天在樹上叫的知了:喳——喳——喳——,有瓢蟲,有推動一個圓球的蜣螂,它們在這個世界上不停地做它們的事情。最打動我的是這書里的一句話,它說:“它來到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歡迎它,石頭是搖籃。”—— 一個小蟲子,一生下來,就在無情的岩石中間,但是生命本身有一種力量推動著它,使它不斷地爬,很多很多的它們,在陽光曬熱的岩石上爬著,被曬幹,死去,但是仍然有少數,爬到了一個地方,爬到了蜜蜂的窩里,吃了蜜,變成了一種飛蟲,飛走了。有很多很多這樣的故事,它們這些昆蟲,在做它們的事情,有一種知道。夏天,法布爾說,它在樹上唱歌,它的聲音不好聽,但是我們人應該原諒它,因為它是很不容易才爬到樹上唱歌的,它在地底下做了好多年苦工,譜寫一支歌曲,就是為了有一天在夏天的樹枝上歌唱。

  法布爾說他小時候,碰到一個牧師,拿著一個鳥蛋,我讀到牧師告訴他鳥蛋的名字的時候,心里微微一動,很奇怪,我第一次想到世界上所有東西都有名字,都有一個字代表它們的存在——所有的東西都有名字,我也有名字;所有東西都有它們的死亡和命運,我也有;這使我感到了一種同病相憐,一種惺惺相惜,一種含著淒涼的親切和融合。它們是我的朋友,我應該好好地認識它們——每天我走很遠離開城市,那個時候城里文化革命非常熱鬧,不停地在抓人打人,但是在我離開它的時候,這場喧鬧就消失了。

  在那些草中間,我聽見蟋蟀的歌聲,我想起法布爾書上說的話,它說,滿天星星都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最美麗的不是星星,而是這個小小的蟋蟀的歌聲,一個小蟲子,拉著它的琴,在一個很小的土洞里,不是為了贏得觀眾,只是因為熱愛,這個蟋蟀和我們人一樣有它的生命,它的生命本身就是一支歌曲。

  12

  我發現城市里的人都在說話,說的話跟那些鳥和豬的都不一樣。他們有條有理地說。這對于我真正是一個困難的事情;一直到前不久,我還覺得這是很困難的事情——我和我的妻子去辦去美國的簽證,那個官員問,你的皮膚是黃色的?是紅色的?是黑色的?是什麼顏色的,白色的?我妻子說,好像跟木頭的差不多。她問我應該填什麼顏色,我說:你可以寫“美麗的”。這就是我的愚蠢之處,我沒辦法弄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13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也很幸運,我到“今天”去,他們在講外國現代主義。那個時候對我這還完全是一個新的世界。我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也在寫詩,也在想這些問題,而且那麼高妙。我記得有一天講瑪格麗特 杜拉,我說:“瑪格麗特?杜拉!”一聽這個聲音就把我嚇壞了,從來沒聽說過。後來一個朋友告訴我一個名字,我到現在也沒有記住。後來那個人說,這個人就是亨利?米肖之前的那個人。我說,可是亨利?米肖我也不知道哇!

  所以真正我開始學習這個文化,還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有的時候就很絕望。我覺得在我學會說話的時候,我說的不是自己的話,可是我在說自己的話的時候,別人聽不懂。在寫詩的時候,在我生活的時候,永遠有這個問題。

  14

  我坐在一棵伐倒的樹上,摸著那個新鮮的樹樁,有一種白色的光明,一個聲音,在我心中醒來,好像穿過一個白色的池塘,到了一個地方。這時候我看見了我的生活,非常可憐,作為一個男孩兒到男子的這樣的一個生活,為了活下去,為了恐懼死亡,我做了這麼可憐的事情——我要學習一種語言。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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