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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華:村上春樹審視的主題依然是孤獨

時間:2015-03-17 08:38   來源:新京報

林少華:村上春樹審視的主題依然是孤獨

林少華:村上春樹審視的主題依然是孤獨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知都勝於無知。不管帶來多麼劇烈的痛苦,都必須知道那個。人只有通過知道才能堅強起來。

  離開活生生的自己完成表演是他的生意。他演得極賣力氣。一場面對空場的表演。

  “人與人的交往,尤其男女之間的交往,怎麼説呢,其實是整體性問題。曖昧、任性、痛切。”(男主人公家福語)

  是的,村上春樹又有新書了,而且還是一部短篇小説集,這本日本版完成于去年的《沒有女人的男人們》的小説集離他的上一部短篇小説集《東京奇譚集》(2005年)已經過去了快十年。如今,這本書的中文版即將於下周上市,有意思的是,曾經的村上御用中文譯者林少華也又一次“回歸”,他擔任了村上新書的部分翻譯工作,並且還寫下一篇近6000字的後記,在後記裏,他訴説了村上和短篇小説的“情緣”,也剖析了在新作裏村上的改變,既談了優點也沒忘記談缺點。現在,我們先行披露這篇後記裏的精彩內容,讓我們看看過往這些年,林少華眼中的村上春樹。

  短篇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是村上春樹最新的小説作品,書中收有七部短篇。書名雖然直譯應為“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女のいない男たち),但通讀之下,覺得“失去女人的男人們”在內容上與之更為接近。作為漢語,“沒有女人”有可能意味一開始就沒有,但書中的男人們並非如此。有,失去了,或快要失去了——已然失去或即將失去女人的男人們是怎樣的呢?村上在這裡把鎂光燈打在這幾個男人身上,以第三人稱或以旁觀者的眼睛捕捉其心態和生態,於是産生了您手中這本短篇小説集。

  關鍵詞:“失去”與“消失”

  包括這部在內,村上迄今恰好出了十部短篇集: 《去中國的小船》(1983)、《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1983)、《螢》(1984)、《旋轉木馬鏖戰記》(1985)、《再襲麵包店》(1986)、《電視人》(1990)、《列剋星敦的幽靈》(1996)、《神的孩子全跳舞》(2000)、《東京奇譚集》(2005),以及《沒有女人的男人們》(2014)。如果説前面七部是“各自為戰”,那麼,後面三部之間則大體有一條“聯合陣線”或若隱若現的主題。依村上本人的説法,《神的孩子全跳舞》的主題是“一九九五年神戶地震”,《東京奇譚集》的主題是“圍繞都市生活者的奇談怪事”,這部短篇集的主題則是“失去女人的男人們”——由於各種各樣甚至不知什麼樣的原因被女人拋棄或快要拋棄的男人們。至於為什麼非寫這個不可,作者本人也不明所以。“一來那種具體事件近來並未實際發生在我的身邊(謝天謝地),二來我也沒見過那樣的實例。我只是想把那類男人的形象和心情急不可耐地加工敷衍成幾個各不相同的故事。”

  一如不少作家——中國作家也好外國作家也好——進行文學創作時往往有一個秘密武器或者特殊靈感,村上也不例外。對此,村上稱為“私人性契機”。他表示,“之於我最大的快慰——集中寫短篇小説時每每如此——莫過於可以在短時間裏將各種手法、各種文體、各種語境(situation)一個接一個嘗試下去。可以從種種樣樣的角度對同一主題進行立體式審視、追索、驗證,可以用種種人稱寫種種人物。”

  不用説,進行如此“嘗試”的最新成果即是這部短篇集。所要審視、追索、驗證的主題依然是孤獨,“失去女人的男人們”的孤獨。關鍵詞是失去或消失。自不待言,“消失”也是村上文學世界一以貫之的關鍵詞。羊的消失,象的消失,貓的消失,藍色的消失,記憶的消失,名字的消失,影子的消失,朋友的消失,戀人的消失,老婆的消失。而且往往消失得那麼始料未及,那麼蹤影皆無,那麼匪夷所思。

  不同的:消失而不再設法尋找

  不過,關鍵詞同是消失或失去的這部短篇集,與以往不同之處也是有的。一是,村上以往作品中的消失,用村上的話説,大多——當然不是全部——“幾乎不含有悲劇性因素”。不含有悲劇造成的痛苦,而僅僅是一種不無宿命意味的無奈,一絲伴隨詩意的悵惘,一聲達觀而優雅的嘆息。而這部短篇集中的《獨立器官》,五十二歲的男美容醫師卻因女方的消失而痛苦萬分,最終絕食而死。不妨説,“獨立器官”使得他整個人失去了“獨立性”。而對《駕駛我的車》中的家福來説,太太的失去給他帶來了永與痛苦相伴的不解之謎。《山魯佐德》中的男人則覺得“山魯佐德”的失去將使得自己陷入無比悲痛的漩渦。換言之,失去女人的男人們的孤獨已不再是可以把玩的溫吞吞的相對孤獨,而成了拒絕把玩的冷冰冰的絕對孤獨。

  第二點不同的是,這部短篇集中的大部分主人公任憑對方失去、消失而不再設法尋找。説起來,村上以往作品的主題,較之消失,更側重於尋找。在《1973年的彈子球》中尋找月臺上的狗和彈子球機;在《尋羊冒險記》中尋找背部帶有星形斑紋的羊;在《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尋找古老的夢和世界盡頭的出口;在《舞!舞!舞!》中尋找老海豚賓館和妓女喜喜;在《國境以南 太陽以西》中尋找十二歲時握“我”的手握了十秒鐘的島本;在《奇鳥行狀錄》中尋找突然失蹤的貓和離家出走的老婆;在《斯普特尼克戀人》中尋找曾經給我以“無比溫存的撫慰”的女孩堇;在《1Q84》中青豆尋找天吾、天吾尋找青豆;而在《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中就更不用説了,多崎作幾乎從頭到尾尋找高中時代“五人幫”的其他四人。可以斷言,村上文學的主題之一就是失落與尋找,並在這一過程中確認記憶和自我身份的同一性,確認“生與死的意義、真實的本質、對時間的感覺與記憶及物質世界的關係”(傑魯賓語)。

  相比之下,這部短篇集大多放棄了尋找的努力。《駕駛我的車》中的家福放棄找回妻子清白之身的努力,至少客觀上任憑妻子跟除他以外的四個男人上床;《昨天》中的男主人公在察覺女友同其他男人發生關係時選擇了主動離開;《獨立器官》中的男美容醫師在情人棄他而去之後自行結束生命;《木野》中的木野目睹妻子同他人做愛的場景而悄然離家出走……凡此種種,全然沒有了《奇鳥行狀錄》的“我”為找回老婆而表現出的積極性和不屈不撓的執著。其結果,我們看到的幾乎全是孤獨地品嘗苦果的“失去女人的男人們”。村上在此想向我們傳達怎樣的資訊、怎樣的生命體驗和人生感悟呢?對於配偶或女友另一種性需求的理解與寬容?對於自我療傷艱巨性和必要性的訴求?對愛與孤獨、愛與救贖之主題以至複雜人性的深度開掘?抑或對於真相永在彼岸的虛無和對任何人都存在理解死角這一見解的認同?

編輯:吳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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