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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嚴家炎曾編“金庸小説論稿”:文學是癡情者的事業

時間:2015-02-09 08:33   來源:人民網

  原標題:文學,癡情者的事業(足音)

  去年,嚴家炎先生的一套自選文集由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在書的開篇,嚴家炎表明自己畢生奉行的信條時説出這樣一句話:“文學是癡情者的事業。”當時,他已81歲,對文學依舊矢志不渝,一片癡情,令人敬佩。

  2014年8月,在中國現代文學館一間小小的會議室裏,“嚴家炎先生藏書及文物捐贈儀式”舉行。他陸續將自己的近萬冊藏書和書房傢具、名人字畫等捐贈給了中國現代文學館。他的夫人盧曉蓉説:“嚴先生視書如命,他寧可‘居無室’,也要把書奉為‘座上賓’。” 據説嚴家炎家有7個“頂天立地”的大書櫃,還有幾個壁櫃,加上地下儲物間,全都堆滿了書。盧曉蓉説,他們就像生活在書城書庫裏一樣,吃飯只能在茶几上。“他是個典型的書癡,每天手不釋卷,手不離筆,只有吃飯睡覺的時候才不得已地放下。”這真應了“癡情”二字了。嚴家炎讀書有邊讀邊做“眉批”的習慣,所捐這些書上若有眉批,無疑另有一種價值,因為後學晚輩可以清晰地看到老一輩學者是如何閱讀和研究的。

  嚴家炎早慧,早年就讀于上海吳淞中學時,因酷愛文學,便與八九個同學一道組成文學小組,讀左翼文學,並相信要到群眾中去,嚮往火熱的鬥爭生活。他違背家裏的願望,報考華東人民革命大學,先後參加過淮南淮北四期土改,有6年時間在革命實踐中鍛鍊成長。1956年,嚴家炎得益於周總理“向科學進軍”的號召,考取北京大學中文系文藝理論方向的四年制副博士研究生,學成後留校任教,這一教就是近60年。直至今年,嚴家炎仍然是北京大學中文系資深教授。

  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嚴家炎有“嚴加嚴”的雅號,這是如今老中青三代學人都公認的尊稱。其實,嚴家炎嚴於律己,寬厚待人;嚴於學術與思想品格,于日常生活,他很是親切隨意。若你看到他欣然一笑時那純真的表情,就會知道這是一個善良真誠到骨子裏的人。嚴家炎對學術的“嚴”,基於他追求真理的堅定品性,這是貫穿他一生的治學精神。

  嚴家炎做人做文認真嚴謹,一絲不茍,尤其是材料功夫十分了得。他説,他做學問,會“抓住閱讀中發現的一些可疑之處,緊追不捨,盡可能充分佔有相關材料,深入開掘,最終獲得成果”。他重視以材料服人,在學界中有口皆碑。2006年,嚴家炎還以《考辨與析疑》為題出版了一部專著,可見其用心用力之處。

  嚴家炎在學術上嶄露頭角,始於他對《創業史》中的“中間人物”的評價,那一年他剛滿28歲。1961年,他在《文學評論》第三期上發表《談〈創業史〉中梁三老漢的形象》。當時,所有評論都聚焦于梁生寶這樣的“社會主義新人”,給予高度而熱烈的評價;嚴家炎卻認為梁三老漢這種“中間人物”更具有時代的真實性,“雖然不屬於正面英雄形象之列,但卻具有巨大的社會意義和特有的藝術價值”,是“全書中一個最有深度的、概括了相當深廣的社會歷史內容的人物”。在當時,這種觀點可以説具有相當的超前性。嚴家炎看出梁生寶這種人物形像是應社會主義時代要求表達歷史先進性的理想化人物,其存在有歷史合理性和必要性,但難免有概念化之嫌。他強調“中間人物”的藝術價值,也是包含著他對文學的癡情,因為癡情,便容不得做假作偽。

  嚴家炎研究當代小説史,從“流派”入手,分而論之,自成一格。這種思路,緣起于1962年“中國現代文學史提綱討論會”上吳組緗的一句話:“劉吶鷗寫的小説我讀不懂。” 嚴家炎覺得奇怪:“世界上還有吳先生讀不懂的小説嗎?”他仔細探究之後發現,原因在於吳組緗與劉吶鷗各自處於不同的小説流派之中。這啟發了嚴家炎從小説流派著手來梳理小説史。1989年,他的《中國現代小説流派史》出版,成為國內最早的現代小説流派史著作。不同的藝術追求産生不同的流派,很難説哪種小説最好,當然也不可能有唯一的最理想的小説表現方法。這一觀點,體現出嚴家炎寬容多元的藝術趣味和史家眼光。

  “守正創新”是北大中文系時常強調的傳統,也是嚴家炎治學的特點。何為“正”,固然有不同的理解,但秉承傳統,正本清源,數典宗師,從善如流,我以為是守正;而北大亦是常常“敢為天下先”的,故也時刻不忘創新。創新要建立在守正的前提下,根源清晰才能成大氣候。嚴家炎治學嚴謹,卻不懼標新。早在1980年,他就曾寫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樁舊案——重評丁玲小説〈在醫院中〉》。彼時,丁玲的平反問題還未解決,文章拖到1981年初才正式發表。他用巴赫金的復調理論來研究魯迅小説,2001年就發表了《復調小説:魯迅的突出貢獻》。彼時,學界對復調理論還停留在簡單介紹上,嚴家炎就已具體運用起來,以此打開了魯迅小説的另一層面,給人耳目一新之感。他花費多年編選《新感覺派小説》,對劉吶鷗、穆時英的小説興致很高,這與他通常給人的嚴肅印象頗有不同。“新感覺派”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屬於異數,長期被排斥在主流區域之外,嚴家炎卻是“心有慼慼焉”。他對文學創新之舉最為看重,對另辟蹊徑從不漠視,因此一直放不下中國現代文學史中這一段頗為奇異的探索。他骨子裏對文學的癡情,就在於文學始終有創新的衝動,不管是創作還是研究,都以創新最有魅力。

  雖然以材料研究著稱,但嚴家炎早年一直矢志於理論,無奈工作需要,才改了行去做現代文學史研究。他從未放棄理論的愛好,直到晚年還在探究現代性問題,始終敢於迎接理論創新的挑戰。學界十多年的熱門話題在於重新規劃中國現代文學的源起,嚴家炎獨闢蹊徑,選定一個獨特的作家作品來探討,這就是陳季同的《黃衫客傳奇》。在對陳季同獨特的身份(外交家、翻譯家、法語寫作)進行分析的同時,從《黃衫客傳奇》的寫作源起和環境、小説敘事的內涵、人物形象、小説語言、在法國的獨特傳播等方面來分析,再由這部作品推及同時期的其他作品,建構了一個清晰而豐富的中國現代文學源起的情境。嚴家炎的現代性研究與歷史實證、材料分析結合得如此恰切,以其年近八旬,還如此不懈地探求新理論並堅持走在學科前沿,頗令人敬佩。前兩年,嚴家炎還特地在中文系為現當代研究生做過兩次關於“現代性與中國現代文學源起的演講”,兩次演講側重點不同,足可見出他的敬業和認真。兩次我都坐在近處聆聽,看著先生目光炯明,生動如許,仿佛他正身臨其境,又如心歸故里。這時你才能感受到,一個癡情者如何生活在文學的事業裏。

  嚴家炎一生治文學史,晚年終有兩卷本《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面世,又主編了三卷本《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作品選》,書中貫穿了先生對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的通盤理解,可謂中國文學史研究的重大成果。而這些重大成果,都是嚴家炎在臨近八十高齡做出的。“老而彌堅,不墜青雲之志”,若不是一個癡情者,何以有如此始終不渝的熱情呢?

  嚴家炎,1933年生於上海,著名學者、文藝理論家、文學史家。1958年肄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文藝理論專業,副博士研究生,其後一直留校任教,曾任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會長、北京市文聯副主席。編寫了《中國現代小説流派史》《金庸小説論稿》《中國現代文學史》等多部專著和教材。

  《 人民日報 》( 2015年02月05日 24 版)

編輯:吳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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