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擷趣

　　“仗義多是屠狗輩，負心皆為讀書人”，這是明代詩人曹學佺寫下的著名對聯，幾百年被人口口相傳。可我今早翻清代嶺南筆記《靄樓逸志》，讀著其中一個仗義屠夫的故事，卻越讀越不是滋味。這則題為《賣女贈試》的短文寫道：嘉慶年間，東莞縣城內，一個姓李的書生(我們姑且就稱他為李生)讀書十分上進，可家裏窮得一塌糊塗，在縣學裏待了好幾年，就是湊不齊盤纏進省城趕考。眼看這一年的鄉試大比之日漸近，縣學裏的秀才們彼此宴請，互祝前程似錦。

　　李生雖然窮得叮噹響，可也不能壞了規矩。於是，他勉強來到一個肉攤，跟屠夫稱兩斤肉。屠夫素知李生節儉，買肉絕不是給自己吃，一問，他果然是要請客吃飯。雖説都是殺豬的，可這屠夫跟《范進中舉》裏的胡屠夫完全是兩種人。聽説李生要舉行秀才聚會，他就詢問自己能不能也來參加，向眾秀才討點學問。

　　李生窮雖窮，倒也沒有讀書人的酸氣，非常爽快地答應了。當天黃昏，屠夫欣然來到李家，卻見李生一個人孤孤單單坐著，一問，才知道眾秀才都藉故推脫不來。兩人就這樣相對喝酒，酒過三巡，李生把自己無錢趕考的苦悶一一説出，屠夫暗暗拿定了一個主意。

　　這實在是一個驚人的主意，第二天一早，屠夫就將親生女兒賣了，轉頭就把這筆錢送給了李生。李生來到省城趕考，一戰而捷，衣錦還鄉之時，他才得知屠夫賣女之事，頓時感激涕零，立刻前往買主家贖回恩人之女。買主見舉人老爺登門，不敢得罪，於是人也還了，錢也不收，故事在大家熟知的“大團圓”中結束。

　　説實話，這個故事實在讓人鬱悶，為了幫助一個有為青年求得功名利祿，一個父親可以把親生女兒賣掉，這麼沒人性的故事，居然是作為正面案例出現在古代筆記裏，可以想見背後的倫理觀是多麼虛偽和殘酷，再想想這筆記就是一個讀書人寫的，又覺得這樣寫實在太不厚道了一點，從這個意義上説，曹學佺對某些讀書人的批判實在是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