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中新網記者 李卿 攝
中新網9月16日電 北京時間8月23日,被稱為科幻文學諾貝爾的“雨果獎”在美國頒出,中國科幻作家劉慈欣作品《三體》獲獎,創造了中國科幻文學的一個記錄。近日,劉慈欣作客中新網訪談節目。他談及《三體》的創作過程,稱作品由多個創意構成,雖然有缺陷但不必要再修改;而在《三體》改編成影視作品時,宇宙文明之間黑暗狀態是不能放棄的核心內容;在他看來,中國能養活自己的作家也就兩三個;他還談到了尋找外星人,表示應建立相應的政策法律預案。
《三體》
談《三體》創作:多個創意構成 有缺陷
談及創作《三體》的靈感,劉慈欣稱,它是由很多個創意和靈感構成的。
劉慈欣介紹道,“很多年前,我看過一篇描述物理學上三體問題的科學論文。三體問題具體説就是在一個沒有引力的地方,三個有品質的點依靠自身的引力,進行相互運動。用我們目前的物理學和數學手段,是沒有辦法預測它的運動規律的。兩個支點的運動可以完美地預測它未來的運動規律,再加入一個支點,已經沒有辦法預測。”
“我進一步就想到,假如這三個支點是三顆恒星的話,在這三顆恒星組成的星系裏面,如果一個行星上面生活著智慧文化,那麼這三顆恒星就做著毫無規律的三體運動。那這個行星上的文化將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生活狀態?這就是三體三部曲最初的起源。”
劉慈欣坦言作品有缺陷,但也沒有必要修改了。“比如第一部後三分之一的故事敘述,可能很糟糕,其中包含了太多的知識硬塊,對一些科學背景的解釋,很枯燥,很煩瑣。還有第二部前三分之一,情節發展緩慢,線索零亂,看不出一個敘事結構來。”
一口氣説完後,劉慈欣不無遺憾地表示:“這個也沒有辦法避免,但是我不會去修改這些地方了。因為作品一旦作者出來,那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拿出去以後就給了讀者了,已經不屬於你自己的東西了,我也就覺得沒有必要修改了。”
《三體》電影海報
談《三體》改編:宇宙文明之間黑暗狀態是核心
劉慈欣坦言,一部文學作品是否成功,首先取決於作品的內容和品質,其次是宣傳、機遇和運氣等諸多外部因素。所以在電影改編市場比較蕭條的2009年,當有人向劉慈欣購買《三體》改編權的時候,劉慈欣毫不猶豫地賣給了對方。
那麼,電影改編不能放棄的核心內容是什麼?劉慈欣認為是小説中描述的整個宇宙的狀態,即宇宙文明之間的那種黑暗狀態。“如果放棄了這個,整個作品的基調就完全變了。我希望能拍成一種很具有壓抑感的電影,就説它的整個故事的運作都是在一個巨大的、滅頂之災的壓抑感之下。”
然而,作品的最後,主角卻活了下來,這是否跟小説的主題背道而馳?劉慈欣表示並不矛盾,如果一部完全黑暗的作品,也不是讀者喜歡的。“我從本質上講,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人類付出巨大犧牲後,換來了一個光明的結局,最後走出來的兩個人類的種子,在銀河系中他繁衍開來,人類文明延續下來了,這是一個不管從科幻小説角度來看,還是從一個科學的角度來看,比較合情合理的結論。”
談科幻小説:末日題材是一個永恒的主題
劉慈欣在訪談中表示,之所以走上科幻寫作的道路,因為自己本身就是一個科幻閱讀愛好者。在他看來,科幻小説是一個類型很豐富的文學題材,很難一概而論。而他本人最喜歡看的科幻小説是比較傳統、基於科學技術為核心的作品。另外,一些用科幻所獨有、現實主義文學沒有的角度,來描述現實的科幻小説,比如奧威爾的《1984》,劉慈欣也很喜歡看。
當被問到“寫好科幻小説最關鍵的是什麼”,劉慈欣回答是必須有科幻思維方式。“就是對宇宙的宏大有一種敬畏感,渴望有想像力的觸角,來超出有限的生活,去觸摸那些我們的身體所無法觸摸的那些很遙遠、很巨大的存在。”
劉慈欣還談到了末日論。他稱,“科幻小説裏的末日題材,就像主流文學裏的愛情題材一樣,是一個永恒的主題。末日本身就是科幻小説的一個已經隱含設定。科幻小説本身認為,任何事物都是有終點,如果一個宇宙都有一個終點,那人類肯定會有一個終點。用科幻的思維方式看,事實就是這個樣子,談不上悲觀和樂觀。”
在《三體》中,劉慈欣將人物設定在了非常極端的環境和很特殊的時期。他認為,這是科幻文學最基本的表現方式,就是把我們現實中的人,放到非現實的環境中,然後看他(她)如何反應。“總得來説,在極端環境下,特別是面臨滅頂之災時,人類沒有任何救援,人性和整個人的群體行為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是現在只能通過推測才能夠想到的,因為在現實中找不到那樣的環境。這也是科幻小説最常表現的一個主題,在別的文學形式中很難表現。”
科幻寫作不一定非得理科生 寫作常遇到壁壘
很多讀者把劉慈欣的成功,歸於他是學工科出身。書中的構建宏大、邏輯嚴密,數學、物理學知識特別逼真。然而,在劉慈欣看來,並不一定寫科幻必須要學理工科。
劉慈欣進一步解釋,寫科幻小説所需要的知識,不是那種專業知識,學文科出身的人也可以完全掌握。其實大量的科幻作者都是文科出身,國內國外都有。
至於小説中各種科學設想的構建,可能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首先要産生一個設定,然後用某些推理方式,把這種設定向前推導。如果能推導出很震撼很有意思的故事,那就能寫出來,如果不行的話,那就需要再找一個設定,再去推導,這就是基本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遇到壁壘是常見的事情。劉慈欣坦言,自己現在就處在壁壘當中,“我已經很長時間寫不出任何東西了,我想不出有什麼辦法。這也就是創作的一個殘酷性。”
“我們處於一個奇跡層出不窮的時代,而且每一個奇跡,每一個奇妙的想法,就像現在主要的前沿科學,都會通過網路迅速傳播, 很快就會大眾所知。如果再用它去進行科幻小説創作,可能就顯得平淡無奇了。”
談中國科幻小説:能養活自己的作家也就兩三個
此前劉慈欣曾説過,在中國能夠寫科幻小説養活自己的作家不多。但他也解釋,這並不代表中國的科幻小説作家沒錢,而是説錢不是從科幻賺來的。他介紹,中國科幻小説作家群體,是中國所有的作家群體裏面學歷最高的一群人。“他們中的很多人擁有博士學位,有很好的工作和工資,甚至有的還創業開公司,所以生活對他們來説不是問題。但如果説讓他們放棄工作做專業作家,可能就會出現生活問題。”
“全國能夠靠版稅養活自己的科幻作家,包括我在內,也就那麼兩三個吧。”劉慈欣説。“當然現在這種狀況也在改善。比如現在的科幻作家,除了作品的稿費和版稅之外,還有更豐富的收入來源,比如寫一些影視策劃、劇本策劃,還有給遊戲寫腳本。”
談及中國科幻小説現狀,劉慈欣説,現在處於一種很不成熟的、很邊緣的,在市場上也很低迷的狀況。“雖然中國科幻小説已經走了一個世紀,但中間充滿曲折,曾有過多次中斷,一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才慢慢的復蘇起來。”
“我們缺少有影響力的作品,缺少有影響力的作家,我們的作家群體人數很少。”
劉慈欣介紹,中國有上萬個作協會員,科幻作家也就三十個左右,而美國有上千名科幻作家。另外中國的讀者受眾人數也很小。“就在我們現在認為媒體都在鋪天蓋地的關注科幻的時候,在我們認為科幻已經獲得過大量目光、大量注意的時候,有一本已經運作了十幾二十年的科幻雜誌,默默地死掉了,就是山西的《新科幻》,以前叫《科幻大王》。”
“科幻文學未來面臨著很多嚴峻的挑戰,有些甚至是致命的。同時,在快速的變化的社會環境中,科幻文學同時也充滿著希望。但科幻的未來我看不清楚,這不僅取決於作家的努力,取決於出版界的努力,更取決於國家文化産業部門的努力,還取決於科幻文學和科幻影視之間良好的互動。”
談尋找外星人:不能停止 但不能暴露地球位置
《三體》講述了天文學家葉文潔向三體星人暴露了地球的宇宙坐標,正處於困境之中的三體人為了得到一個能夠生存的穩定世界,出動龐大的艦隊直撲地球。此時人類才發現,宇宙文明間處於“黑暗森林”狀態,任何暴露自己位置的文明都將很快被消滅。借助於這一發現,人類以向全宇宙公佈三體世界的位置坐標相威脅,暫時制止了三體對太陽系的入侵,這一戰略使地球與三體建立起了脆弱的戰略平衡。
劉慈欣在談及外星人話題時,首先肯定地表示,探索外星文明的腳步不能停止。“尋找外星人和地外文明是科學研究的一個重要分支,我們不應該因為有恐懼感就阻礙這個科學研究的發展,這種科學研究發展的最大危險,就是它自己停滯掉了。”
但劉慈欣也談到,我們應該考慮到最壞的情況,就是我們現在並不知道宇宙文明社會的真實狀況是什麼,甚至不知道宇宙文明社會是否存在。“假如宇宙社會文明存在的話,它有多種可能性。從負責任的角度講,很自然地我們應該考慮最糟的那種可能性,那就是説整個宇宙中,根本沒有任何的道德準則,一個零道德的宇宙。”
劉慈欣説,《三體》展現的就是這樣一種最糟的宇宙——文明之間相互無法理解,只有征服、殺戮和消滅對方。
“哪一種宇宙的可能性最大?我們並不知道,我認為我們應該選擇最糟糕的那種。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探索外星文明的時候,就應該採取一些預防措施,比如我們可以只監聽而不發送資訊,這樣的話就不會主動暴露我們的位置。”
劉慈欣談到,據他所知,人類曾經不止一次的用超大功率的向外太空主動發送資訊,而且每一個資訊中,幾乎都包含著地球的位置資訊,這種做法很不負責任。他呼籲從聯合國到各個國家,都應該立法規範這方面的行為。
劉慈欣還提出,人類還應該做一些這方面的預案。比如一旦證實了外星文明的存在,並且與它建立了接觸,應該是通過聯合國與外星人接觸?還是通過發現國與外星人接觸?這個差異可能導致完全不同的後果,哪種更合理?這個問題需要進行大量的、深入的研究,才能得出一個比較合理的結論。進而通過這個結論,建立相應的政策預案,甚至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