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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柏田:用文字復原一個時間深處的中國

時間:2015-08-03 09:56   來源:新京報

  杜堇《玩古圖》。

  《南華錄》

  作者:趙柏田

  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5年5月

   記者 柏琳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這是傳奇劇本《桃花扇》中,晚明人稱“南曲天下第一”的民間樂師蘇昆生,歷經離亂之後,前去尋找另一民間曲藝大師柳敬亭敘舊,唱的一曲《哀江南》中,最有名的一段。

  轉頭成空的金陵殘夢,曾經的明朝南方旖旎繁華,一部《南華錄》,悉數收錄其間。這一冊南方藝文志,以時間為經,人物為緯,出入園林、戲曲、古物、書畫、香料、夢境、茶、酒,上下勾連,全面鋪陳,呈現一部明代江南的物質文化史和精神文化史。

  記錄下這些珍奇人事的,是浙江文人趙柏田。在以歷史寫作為職志的十幾年時間裏,以1800年前後為界,他關注古典中國,重點放在江南文人身上,《岩中花樹》、《明朝四季》和《讓良知自由:王陽明自畫像》都是其專註明清知識分子境況描繪的心血;他亦關注東西方劇烈碰撞後的中國,彼時中國已從田園詩般的寧靜中驚醒,現代性挑戰隨之而來,《赫德的情人》、《帝國的迷津》都是圍繞著現代性的歷史敘事。

  趙柏田説話輕聲細語,心思細膩激蕩,下筆綿密縱橫。不過,在寫《南華錄》之前,曾是一個先鋒小説家。小説創作給予趙柏田的,是某種深入骨髓的豐沛,從先鋒小説出發,邁向先鋒的歷史敘事,趙柏田平心靜氣。他有更大的“野心”,要寫自己的“南方”。

  前世

  一個先鋒小説家的逃離

  趙柏田的文學啟蒙是先鋒文學,在早期的創作中,他自認為寫作中帶有某种先鋒因子。上世紀90年代,他陸續寫下一百多萬字的有關“文革”後成長一代的中短篇小説,頻頻發表,中短篇小説《站在屋頂上吹風》出版後,其在敘事形式上的大膽探索吸引了文學評論家的眼球。對趙柏田來説,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以個體經驗闖入文學世界的經驗型作家。

  先鋒文學在上世紀90年代後期很快遇到了瓶頸——先鋒小説家們不知道接下來該寫什麼了。於是很多人分化、轉型,有的甚至再也沒轉出來。在相當長時間裏,趙柏田也經歷了這種迷惘。一直努力在作品中探索敘事風格的他,把“先鋒文學”的精神看成是一種不斷挑戰自己的姿態,他想“出走”。

  彼時,文學環境讓他心生厭倦,“那時候一個作家要出來,基本上離不開文學期刊捧,在刊物上發表、獲獎、隨著年齡變老混成著名作家。地市級刊物、省級刊物、全國級刊物,等級是森嚴的,發表的順序也有講究,基本上是短篇小説、中篇小説再到長篇小説。這種等級化的文學制度産生了一批依附者和豢養者,他們離了期刊和作協就活不了,而且其文學趣味、技藝單一,寫小説的從不讀詩,寫詩的更不知敘事為何”。趙柏田雖然當時在這個體制內工作,卻一直深感是個“局外人”。他認為自己的寫作和這套秩序不相干,他不滿足於這種人為割裂的文學秩序,希望找到一種新的敘事樣式。

  趙柏田擺渡到了歷史敘事的渡口,認為它可以承載自己對文學的想法。從2001年到2004年,他花了三年時間,寫一本《歷史碎影:日常視野中的現代知識分子》。這部隨筆集以近乎講故事的方式,將歷史教科書中的人物,安放到了日常生活的細枝末節中,講述了蔣夢麟、邵洵美、沈從文等11個南方文人生命中的許多時刻。此後,關於歷史敘事的水閥滔滔不絕,《岩中花樹:十六至十八世紀的江南文人》、《遠遊書》、《帝國的迷津:近代變局中的知識、人性與愛欲》、《明朝四季》、《赫德的情人》等相繼出版。在晚清史、民國史和明史中遨遊,趙柏田操持著長篇小説、短篇小説和非虛構寫作等文體,浩浩湯湯,以一種別樣方式為過去的歷史打開新的世界。

  趙柏田對自己的轉變很坦然。“前幾天與趙園先生通話,她説自己的研究領域從現當代轉到明清史,再到‘文革史’研究,在學界人眼裏是一種‘跨界’,那麼我現在轉向歷史敘事,也是一種跨界吧。”

  今生

  做個歷史寫作者,就像煉金術士

  即便專事歷史,趙柏田也沒有忘了小説。“讀中國史最好的方法是從讀小説入手”是他的私人閱讀經驗。“比如説《金瓶梅》,寫西門慶這樣一個政商兩界都很吃得開的人物,他的居室如何佈置,他如何做生意,與人喝酒,他對待女性、對待性愛的態度什麼樣的,這些肯定是今天的讀者最感興趣的,也是保存得最原汁原味沒有矯飾的明朝歷史。”

  本著這種小説精神進行歷史敘事,很多人給予趙柏田歷史寫作風格的評價是“小説筆法,散文筆調”,但他自己卻深感這種評價中存在著誤解。他認為“歷史敘事”是一個涵義很廣的詞——歷史研究、大眾史學著述、以歷史為寫作資源的虛構和非虛構寫作,都包括在內。結合他本非學院中人的身份,第三種歷史敘事與他更為契合。

  同時,“小説筆法,散文筆調”,趙柏田把這種評價理解成表揚他的文字生動,而不是貶斥“小説家言”之意。他認為自己走的是氣息純正的歷史寫作路子,“文章要寫得生動好看,這是寫作者的本分啊。”

  歷史要寫得生動好看,必然會加入大量想像,然而歷史敘事終要以史實為準繩,那麼如何去把握想像力在歷史敘事中的邊界?趙柏田新作《南華錄》,涉及大量江南士人生活點滴,日常交往,不乏驚人的細節,如《古物的精靈》一篇寫晚明收藏名家董其昌,于萬曆四十四年經歷家中大火,千百民眾點火燒房,“人人臉上都躍動著夢幻般的火光和施暴的快意”;《感官世界》中自稱“紈绔子弟”的張岱在崇禎二年中秋夜,在金山寺大殿一手炮製的“金山夜戲”,説到一行人進入大殿時,“一路但見林間漏下的月光落在地上,疏疏如殘雪一般”,細緻入微的人物表情和景色描繪讓人如臨其境。對於這些現場感頗強的歷史敘事,趙柏田認為這是用想像力填補歷史空白的一種平衡,“我必須看到他們,嗅到他們,最好能觸摸到他們”。

  他用了一個武俠定義來描述這種平衡:武俠小説裏,説一個人武功高超,就説他打通了任督二脈。而歷史寫作面對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紀實與虛構,這是歷史寫作的任督二脈。趙柏田認為探討歷史寫作是否能用虛構的想像力這是個偽問題,“哪有不虛構的寫作?鴻門宴裏,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司馬遷並不在場,寫得如同親見,不虛構靠什麼?再説《南華錄》裏寫到那場燒掉董其昌宅子的大火,事件的經過,民眾的共同犯惡,甚至最後受到懲處的生員名單,你都可以在一本叫《手抄董宦事實》的小冊子裏絲毫不差地找到,但有一些東西,事實之外的東西,你是找不到的,你只能去感受。”

  這麼説著,趙柏田又覺得身為歷史寫作者的自己,有點像個煉金術士,拿著一個坩堝,像馬爾克斯筆下的奧雷良諾上校那樣煉製著小金魚。他要掌握好配方和火候,才不至於煉出的是一塊焦炭。到底是紀實多一點,還是虛構多一點,事實和想像力各佔多少比重,每個歷史寫作者都是握有秘方的。“掌握的方子不一樣,煉出的小金魚也不一樣。重要的是,動手前要想好,你要把手上的東西做成一條金魚,還是別的什麼。”

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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