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美國“最有錢的相聲演員”——身兼房地産大亨和娛樂明星等多重身份的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John Trump)宣佈將謀求共和黨內總統候選人提名的一刻起,“如果特朗普當選……”的話題就在美國國內外成為人們不時熱論的焦點。美國國內反對他、唯恐他脫穎而出的人不斷試圖説服聽眾們相信“特朗普當選、國將不國”,而海外反對他的人們則不時擺出一副“特朗普當選我們將拒絕接待”的姿態、甚至“他將成為各國的噩夢”之類頗有些過激的言論,也並不那麼難聽到。
這一切都源於所謂“特朗普主義”,這個“主義”特朗普本人沒有、大約也不屑主動去提煉概括一番,而在許多分析家、觀察家眼裏,則意味著一種反對自由主義原則、希望重新詮釋平等理念、反對全球化和自由貿易、要求重新反思個人主義和精英主義,以及“美國不再擔負世界的責任,世界也別來煩美國的事”的孤立和不干涉主義。
上述構成“特朗普主義”的每一要素,在美國政治生活中都不算新鮮:不論民主黨或共和黨,半個多世紀來都不斷有人挑戰二戰後、尤其越戰後被許多美國人奉為圭臬的所謂“自由主義加個人主義”的“美國夢”;對自由貿易原則和全球化理念的質疑,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在美國已漸成氣候,奧巴馬政府固然已是嘴上高唱自由貿易的調門,實際卻在行重構保護性貿易集團之實,而正在進行中的兩黨黨內總統候選人提名競爭中,不論民主、共和黨,幾乎已沒有人將貿易自由化當成競選主線,甚至被普遍認為“最應該支援自由貿易”的希拉裏.克林頓,面對這個敏感話題也屢屢顧左右而言他;至於“孤立主義”,其實在珍珠港事變前曾長期為美國朝野的主流理念,此後雖然被“美國例外”原則後來居上,但一遇到波折這種傳統“新大陸思想”就會自然而然抬頭——一言以蔽之,“特朗普主義”的幾乎所有“構件”,都並非他個人原創,本不應惹來如許麻煩。
問題在於“特朗普主義”雖然不麻煩、不新鮮,但特朗普作為一個一線政治人物,卻處處給人以麻煩、新鮮的感覺,而且他本人又十分“配合”外界將這種“特朗普色彩”炒作、放大,同樣的觀點讓別人(比如民主黨候選人、“老社會主義者”桑德斯)來説,或許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爭議話題,讓他用“特朗普語言”一説,則登時變得十分“刺激”。
比如,強調“美國利益優先”,這本不是個新鮮或敏感話題,呼籲“盟國首先自己保護自己,而後美國才能去幫助它”,則是個怎麼聽都像裏根或克林頓時代主流政治話語的“政治正確命題”,但特朗普卻會説“我們的飯碗被中國人搶走了”、“我們的工作和福利被非法移民侵佔了”,會説“北約不適合對付恐怖主義,維持它對美國而言代價太高”,甚至會説“日韓還是自己造原子彈吧,別指望美國一直提供核保護傘”……正如一些明眼人所指出的,上述“出格言論”只是層包裝紙,剝開後裏面的內容其實並不那麼“新鮮刺激”,仍不出美國政壇的老套路。
又比如,非法移民問題,穆斯林和其他宗教、族裔衝突問題,“女權過度”問題等,近年來一直是美國社會較關注、也較敏感的問題,説“較關注”是因為這些問題日漸凸顯,説“較敏感”是因為牽扯諸多“政治正確”麻煩,主流政治家和許多名人避之唯恐不及。特朗普則毫無顧忌地大談“修墻”、“將穆斯林移民拒之門外”,絲毫不顧及外界的側目而視,之所以如此,無非在他看來,自己這些“出格言論”剔除“政治不正確”因素,實際上説出了許多美國選民的“私字一閃念”,和不少美國政客想説卻不敢説的話而已。
作為非主流候選人,並非“菜鳥”的特朗普當然明白,光走堂堂之旗、正正之師的常規路線,自己非但毫無勝算,而且可能在黨內初選最早階段就“翻身落馬”,惟有劍走偏鋒、不斷挑起刺激話題,才有一線生機。如果説,上一個“冷門變熱門”的典範——奧巴馬敏銳地抓住了有色人種和“肥皂劇婦女”這兩個絕對人數和相對比例舉足輕重、卻長期被美國政壇邊緣化的群體,最終笑到最後,那麼如今的特朗普則把曾是美國社會基石、近幾十年來卻日漸失落的中下層美國白人,以及那些對“政治正確原則”日漸反感的人群,當成了自己一路過關斬將的“親衛隊”,他所説的這些“奇談怪論”,正是這支“親衛隊”最喜歡聽、其他競爭對手又絕不會講、不敢講的。在特朗普團隊看來,那些不愛聽“特朗普語言”的美國人,大約本來也不會投他一票,至於老外——你們有選舉權麼?
不過也正因為“特朗普語言”在很大程度上是“特朗普主義”的選舉——確切説是共和黨內初選包裝色,隨著特朗普在黨內候選人提名競爭者中的優勢日益凸顯,這種包裝色會漸漸被有意無意弱化、淡化,以免嚇跑那些鐵桿支援共和黨、卻並不喜歡“特朗普語言”的選民。黨內出線後,接下來面對的將是民主黨的對手,尋找共和黨內“最大公約數”,從而以盡可能完整的陣容和民主黨對決,才有擊敗對方、最終入主白宮的可能。因此到了這一階段,“特朗普語言”將自然而然地有所調整,“奇談怪論”的比例會減低,而聽上去“正常”的比例會大幅增加。當然,“特朗普個人特色”還是會盡可能去保持,但不再會因此輕易冒險了。而倘若將“特朗普語言”的包裝色洗掉最“刺眼”部分,剩下的“特朗普主義”如前所述,則實在並沒有什麼“逾矩”之處。
至於一旦他果真當選,那就更無須為成熟運轉兩百多年的美國兩黨政治杞人憂天了——選舉時作出驚人承諾、選舉後裝聾作啞或索性“悔棋”的還少麼?“戰後最偉大總統”裏根並未如約在當選後和臺灣“復交”,老布希“看著我的眼睛,我不加稅”也成了一句笑談,而奧巴馬一路高喊“我上任後必須立即關閉”的關塔那摩監獄,直到如今他都快卸任,不還好端端地在那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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