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有一種責任,要幫助更多的美國人了解中國。我寫《鄧小平時代》不是為了賺錢,書的印稅我都捐給我的母校。
2013年1月,美國哈佛大學社會學教授、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前主任傅高義撰寫的 《鄧小平時代》由三聯書店出版後,持續風行,至去年底已售出七十余萬冊,並橫掃各媒體和出版社多種“年度十大好書”榜單。
近日,傅高義來北京作研究與交流,在韜奮圖書館,記者採訪了傅高義。
傅高義比約定採訪時間早到了五分鐘,喝著咖啡,和三聯書店的編輯們親切地打著招呼。他的中文極為流利,你常會錯覺自己似乎是在和一個中國人説話。他專注地傾聽提問,對每個或龐大或瑣碎的問題均給予認真耐心的回答。這使得記者的採訪非常順暢而輕鬆。
週報:有關《鄧小平時代》這本書的資料收集、採訪和寫作的具體過程,您在前言裏提到了一些,能否再詳細談談?
傅高義:好的。説實話,我是拉關係的(笑)。因為很多受訪者不想見外國人,見了也很客氣,沒什麼實話。最重要的關係是我利用在哈佛大學工作的機會,認識了一些來哈佛的中國人而建立起來的,比如説,1998年,我邀請江澤民先生來哈佛講演。這個活動是我個人組織的,我當時在哈佛領導東亞的研究工作。很多人反對這個邀請,但我堅持這個邀請,後來校長同意了,我就著手組織。十年前,我為了寫鄧小平傳記,提出想見江澤民,他答應見我,給了我一個小時談他對鄧小平怎麼看。前廣東省委書記任仲夷的孫子曾來哈佛大學幫我工作,他在哈佛拿了碩士學位,通過他祖父的關係,我認識了《炎黃春秋》雜誌的朋友們。我想多方了解鄧小平和他的時代,所以,我認為對支援鄧的人和反對鄧的人,都要與他們談談。那時,不少中國的持不同政見者來到哈佛,這些人我都認識。寫作《鄧小平時代》,我前後見面談話了一百多人。很可惜,跟隨鄧小平工作幾十年的大秘書王瑞林不想和我談。鄧小平的女兒鄧榕、鄧林與我談過,但我沒有見過鄧的兩個兒子。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和我談,能談的人我都十分努力地談了。此外,哈佛大學東亞圖書館有很多好材料,我盡可能地看這些材料。我還去了一些地方,比如山西太行,我在那兒走了一星期,看了幾個村子,到訪鄧小平、彭德懷住的地方,聽地方上搞歷史的人講鄧小平抗戰期間如何組織騙日本人、與日本人打仗等,挺有意思。我去了兩次鄧小平故鄉廣安、江西蘇維埃時期鄧小平呆過的瑞金,也去了南昌,“文革”中鄧小平曾下放南昌(1969-1973年)。
為了解鄧小平的背景,我花了十年的功夫蒐集材料。我寫的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一個時代,當然是以鄧小平為主。他在廣東的改革試點也很重要。幸虧我八十年代曾在廣東省工作過,寫過《領先一步:改革開放的廣東》等書,所以他的試點經驗,我可以比別的外國學者多談一些。總之,我是盡可能地利用身在哈佛的外國人優勢,“拉關係”,看材料,加上自己的分析。
週報:聽説您下一部著作計劃要寫胡耀邦傳,您在做哪些寫作準備?
傅高義:現在中國已有了一批黨史研究者,人民大學、華東師大都有很好的黨史研究,我認識楊奎松、韓鋼、沈志華、朱佳木等出色的學者。我認為自己應先與那些人聊聊。他們已蒐集很多材料,我可能會從這些材料開始。我也想聯絡一些人作些談話,所以下周我會見胡德平等人。我還沒最後定下寫胡耀邦傳,但我想寫。
外國人的缺點,是了解中國不多,語言不暢,但外國人的優點是能看到很多材料,且以旁觀者的角度。和中國人相比,我更容易見到很多與鄧小平有交往的外國人,如李光耀、卡特總統等。我覺得有一種責任,要幫助更多的美國人了解中國。我寫這本書不是為了賺錢,書的印稅我都捐給我的母校俄亥俄威斯利大學。
週報:您是如何把握鄧小平的主要性格特點的?
傅高義:鄧小平訪美時我遠遠見過鄧小平,沒有直接交談。我訪問過很多與鄧小平有大量接觸的人。鄧小平的特殊之處,是思考大事,把握大方向,小事讓別人幹。這點他與周恩來不一樣。鄧小平晚上可與孩子看電視,有空打打橋牌。我運氣太好,我認識的人中有冀朝鑄,他是鄧小平訪美時的翻譯,冀告訴我,在從北京飛往美國的飛機上,鄧小平不跟人説話,就只是自己考慮、考慮、考慮,自己分析問題。他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對家人很有人情味,有時與孩子一起玩,但對部下,鄧小平就有他在軍隊的樣子,責任分明。我曾經與萬里的女兒聊過,她説,父親萬里常與鄧小平打橋牌,但並不覺得他們是朋友,而是上級與部下的感覺。鄧屬於組織者的性格,在工作中通常不太摻雜個人情緒。 週報:在分析鄧小平與他的時代時,您的寫作立場、原則是什麼?
傅高義:我是社會學的教授,所以很注重分析問題時應考慮大局,比如全面的國際關係如何,國家的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組織如何,還要考慮地方小組織的人的關係,方方面面,都要考慮,所以盡可能客觀分析。
在美國,書出版後,有百分之十的記者批評我,認為我對人權問題不重視。我認為我應考慮的是鄧小平更廣泛的歷史作用、在中國政府裏的作用、在全世界的作用,所以盡可能客觀地分析,了解事情情況,了解左右各派、鄧的部下的看法等等。當然因為我個人對中國有好感,希望中國成功,即便如此,我也會有批評———盡可能地寫全面的情況,這是我的目標。了解大局,考慮大局,客觀分析,這是我做為一個社會學者的立場。當然人的性格要考慮,但更重要的是著眼大局。
週報:《鄧小平時代》 在中國大陸出版後獲得諸多好評,也引來許多爭議,您如何看待該書的反響?
傅高義:先談美國。百分之九十的美國讀者説這本書太好了,做了這麼多研究;百分之十的人批評我對鄧的態度太軟弱。對這些批評者,我感覺他們沒有看過我的書。我沒想到中國國內的反響這麼不錯,誰能預料到啊?我開始時甚至都不知道這本書在中國大陸能不能出版,所以我想先在香港出版。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甘琦給我推薦了四五家大陸出版社,後來我選擇了三聯書店,我的選擇是對的。三聯總編輯李昕盡可能地把我書裏的意思保留下來,他們非常努力地促成此書的出版。書中有個別人的名字被刪去了,我認為這樣處理是合適的。美國有人對大陸版的刪節表示不理解,但我認為,這書能在中國出版,是重要的事,是好事。我很佩服三聯的做法,非常感謝他們。聽説有讀者專門去看了這本書的刪節部分,其實我的觀點在三聯版中基本保留了,刪去的內容僅不到百分之五。
週報:當別人提到您的書賣得這麼好時,您看上去仍然很冷靜的樣子。
傅高義:我心裏當然很高興這本書能有積極的反響,説我不高興那是撒謊。但可能我的性格已經定型。1979年,我四十九歲,因為寫了《日本第一》一書而出了名,當時我還算年輕,但並沒有因為出了風頭而頭腦發熱,改變了性格。我得感謝我的妻子,三十五年前我與她結婚。《鄧小平時代》出版後,她有時也會對我開開玩笑,你現在有名了!但她把我當作普通人,這點我非常感謝她。
週報:您現在主要讀哪些書?讀書時間多嗎?
傅高義:我現在讀書時間很少,很多消息主要是從網路得到。主要看的是專業研究方面的書。我看過一些中國文學作品,有魯迅、老舍、沈從文的小説,當然,因為我是做社會學研究的,所以我特別喜歡看茅盾的小説,比如《子夜》,因為它可以幫助我了解那個時代的中國。記者朱自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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