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淩
年少時讀《紅樓夢》,看到“茜紗窗下公子多情”“桂魄流光浸茜紗 ”,一直疑惑:茜紗,是種什麼樣的紗?看《詩經》,讀到“終朝採綠”“終朝採藍”,心想,綠和藍,到底是什麼樣的植物?而在《楚辭》裏,那些香草,又長得什麼樣子?一直無解。
這些疑問,在遇見《草木緣情》後,都迎刃而解。書作者是臺灣的潘富俊博士,一位熱愛古典文學的植物學家。他用多年的研究,架起了一座橋。沿著這座橋,潘教授帶領讀者穿越到古代,指點花草,配以圖片,一一詳解。
原來,茜紗就是大紅窗紗,是用一種叫茜草的植物根染成。秦漢時期,茜草是高品位的紅色染料,王侯的紅色織物,都是茜草所染。
“採綠”的“綠”,原來就是藎草,是古人用來染綠衣、黃衣的。這是一種生命力很強的野草,像茅草,在我童年的記憶裏,為了拔除這些草,母親費了好大勁。所以它在《詩經》裏受寵,但到了《楚辭》裏,因為到處蔓生妨礙莊稼生長,就和蕭、蒺藜、蒼耳、葛一樣,成了被痛恨的惡草。
同樣叫“藍”,染綠色的,叫蓼藍。染青的,叫木藍、山藍。我們説的“青出於藍”,指的是木藍和山藍。所以“終朝採藍”,採的什麼藍,是染綠,還是染青,不知道。
在《詩經》裏,“采采苤莒”,“苤莒”其實就是車前草;“菰”,就是茭白。菰米是當時的主食。“旋花”原來就是我小時採的“打碗花”。“苕”不是紅薯,是紫雲英。最尋常的狗尾草,叫“莠”;狼尾草叫“莨”。
“蓼蓼者莪”,“莪”就是播娘蒿,我們老家叫“米米蒿”,喜歡跟小麥長在一起,小麥成熟時,開米狀黃花,籽可打油。十幾年前,我一個遠房姨媽,在毒太陽下採這種草,問她幹什麼,她説是打油。現在才知道,它原來就是《詩經》裏的“莪”,它一下子把姨母汗流浹背的勞動,提到了“採莪”的審美高度。
少時讀《楚辭》,會聞到陣陣香氣,蘭,芷,芳,蓀,荃,杜蘅,江離,薜荔……古詩“上山採蘼蕪,下山逢故夫”中的“蘼蕪”,和《離騷》“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中的“江離”,原來是同一種植物“川芎”,在中藥鋪裏,這不是一味藥嘛!曹操喜歡將它藏在衣袖裏,一個大老爺們,經行處,香風陣陣,挺好玩的——不過他也可能是用來治療頭痛的。
不僅僅是川芎,其實我們現在常見的中藥,在《楚辭》裏,都是香草。
如“蘭湯兮沐芳”,“蘭”指澤蘭,“芳”是白芷。白芷叫“芳”,也叫“芷”。同樣,菖蒲叫“蓀”,也叫“荃”。想起多年前看過一個女孩子名叫“蓀荃”,當時以為她用了“孫權”的音,還納罕為什麼,現在明白了,她怎麼看都像一株清雅搖曳的菖蒲。
仔細讀完這本書時,正是初冬。外面霜風淒緊卻感覺不到冷,只覺身心都被盎然的綠色和古意浸透,散發著淡淡的瑩光。現在,當我剝開一枚獼猴桃,會想起它《詩經》裏的另一個名字“萇楚”。吃棵白菜,腦子裏立馬跳出“菘”。切蘿蔔時,心裏默念:“採葑採菲”。心想,過不了多久,春天就會來,當世界被綠色攻佔,又可以採綠採藍採薇採茆……“薇”是野豌豆苗,“茆”即莼菜,就是秋風起時,引發晉人張翰莼鱸之思,辭官歸鄉的那種水生植物。
(《草木緣情》潘富俊 著 商務印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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