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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我的姥爺孫菊生先生

2019年06月17日 14:57:00來源:台灣網

少年孫菊生

  少年孫菊生

  我的姥爺孫菊生先生,是我的長輩、摯友,同時也是我在很多方面的老師,是我最尊重的人。

  姥爺祖籍余姚,生於民國二年(1913年),出身世家,家學淵源,明清兩代多翰林,曾祖一門五進士。深厚的家庭底蘊為姥爺的藝術之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四歲始習畫,十四歲少年成名,姥爺執筆百年,工寫兼用,師古望今,自成一家,創作題材以畫貓著名。

  湖社情緣

  姥爺于總角之年即拜在清末民初畫壇巨星金城北樓先生門下學畫。1926年金北樓先生去世,其子金開藩與其父眾弟子在金北樓故居錢糧衚同14號組織畫會,因金北樓生前為其入室弟子都取"湖"字為號,故以"湖社"稱之,這就是民國期間最負盛名的畫會——湖社畫會。十三歲的姥爺即在畫會創立之時加入,成為湖社年齡最小的會員,別號“小湖”,意思是湖社中年齡最小的。後改為“曉湖”,這一稱號也伴隨姥爺整個書畫人生,他的畫中也經常用到一枚“曉湖”印章。湖社畫會賢良輩出,大師薈萃,齊白石、王雪濤、吳鏡汀、胡佩衡等都是會員,進入湖社畫會使姥爺有機會向當時中國最頂級的大師學習、博採眾長,真正走入了藝術的殿堂。

  1937年,盧溝橋事變後,湖社畫會被迫停止活動。1984年為弘揚湖社精神,姥爺與溥傑、金魯瞻(金北樓之孫)、宋均芳、啟功、徐北汀等書畫名家重建湖社,姥爺被推舉為會長,溥傑先生擔任名譽會長, “湖社”金匾被再次挂出。

  1986年,由國家文化部組織,姥爺作為會長代表湖社畫會參加法國阿菲葉市文化節活動。由1200隻姿態各異的貓組成的《月令千貓圖》榮獲金質獎。

  百年藝術人生

  1927年14歲的姥爺就被《世界日報》等報紙報道,冠以“北京藝社小畫家之稱”,少年成名。

  1936年姥爺考入輔仁大學,大一舉辦生平首次個人畫展,就引起當時社會高度關注,著名愛國將領、平津衛戍司令兼北平市市長、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宋哲元將軍帶領石友三等親臨現場並予以高度評價。同年,姥爺的作品被帶到加拿大溫哥華參展,榮獲金質獎。此後姥爺的個人畫展,宋哲元將軍或親自出席,或委託他人購買作品,對姥爺的作品推崇備至,被當時《北平晨報》、《世界日報》多次報道。1936年起至1949年期間,姥爺共舉辦大型個人書畫展十六次。

  姥爺早年成名不是因為畫貓,而以“惲派”花卉翎毛畫法造詣高深聞名。少年時期姥爺十分青睞“惲派”藝術,所拜名師也屬於“惲派”名家,學習翎毛花卉技法,具有紮實的“惲派”花卉功底和理論造詣。 “惲派”是指清朝初期由惲南田所開創的“沒骨畫”畫派,也稱“惲南田畫派”,強調“師古人”,更要“師造化”,並對“似”與“不似”有新的見解,對清代至民國畫壇影響至深,有“無論江南江北,莫不家家南田”之説。 “惲派”師造化、重韻味的繪畫理念對姥爺後期的創作,以至能自成一體、卓然成家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1938年姥爺在天津舉辦個展,偶然間畫了7張貓畫,沒想到被一個買家全部買下,另一位愛好者希望買家能夠勻自己一張,雙方一位是商業大亨,一位是洋行買辦,各不相讓,發生了紛爭,最後以姥爺再畫一幅贈給後者才平息事件。此後,大量收藏者專門請姥爺畫貓,從此開啟了一代“貓王”的藝術人生。

  姥爺畫貓,將“惲派”花卉翎毛的小寫意畫法引入畫貓實踐中,緊緊扣住貓的要害部位,如頭、眼、爪等加以適度地誇張變形。特別是對貓眼睛的刻畫更是精妙,李苦禪先生曾評價説“東晉的顧愷之説‘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菊生的畫正是如此,自有一種靈動在貓眼之中”。在畫貓的技法上姥爺還結合畫貓實際,打破了畫派界限,開創了工寫加層疊畫貓方法。講究的是每筆上下左右銜接、每一筆都從上一筆中畫出來,由淺而深,層層疊加。這樣的筆法如同蘇繡裏的“搶針”。姥爺還借鑒山水的破筆拖毛、工寫兼用,再以層層加色的畫法用於表現貓的皮毛。所繪貓之皮毛,其顏色濃淡相宜,層次豐富,質感逼真。其時,姥爺畫的貓斐然於世,連徐悲鴻大師曾多次將自己以貓為主題的作品贈與姥爺,並説“菊生的貓呼之欲出,靈動而富於神韻,畫貓我不如菊生。” 姥爺則對我説,“徐悲鴻先生是我父親的好友,給了我很多指導,他這樣説是為了捧我”, “那個時候他去南京,還特意畫了一幅貓託人送給我,是一隻貓回頭看過來的畫,提了‘不堪回首’幾個字“。

  盧溝橋事變後,北京淪陷,姥爺的父親失去了在民國政府每月238個大洋的高薪,而當時各個大學被日偽政權接手管理,姥爺不願意與日本人共事,也辭去了大學授課的工作,家中的經濟變得拮據,賣畫成了姥爺一家人的經濟來源。

  解放後,姥爺長期在大學教物理,文革期間隨學校搬至武漢工作。使姥爺提前離開大學講臺,重回書畫藝術道路的,正是多年的良師益友李苦禪先生。1971年尼克松總統訪華,為接待外國元首,周恩來總理指示外交部組織一批畫家進行創作,姥爺和李苦禪先生都在邀請之列。當時姥爺尚未退休,人在武漢。李苦禪先生為了能使姥爺回京參加活動頗為費心,和兒子李燕遊走于外交部與大學之間。最後由外交部專門發文邀請姥爺回北京進行書畫創作,重啟藝術之路,迎來了此後40年的又一創作黃金時期。姥爺重建湖社畫會,于1984年——2003年任湖社畫會會長、北京海峽兩岸書畫聯誼會常務副會長、會長。無論是領導畫會發展還是晚年在家筆耕期間,姥爺都沒有墨守成規,而是不斷自我突破和創新。他曾對我説“我現在畫畫越來越慢,以前提筆就畫,因為各種形象信手拈來,現在反而總是猶豫不決,有很多新的想要表達的東西,猶豫著怎麼畫才能表達出來。”“我這樣畫雖然耽誤了很多時間,但是這樣才能越畫越好,這樣琢磨著畫我每次畫出的都有不同,總是能有不同的變化。也樣畫才有樂趣,要是一張一張機械著趕畫,會覺得特別枯燥、特別累。”《藝術》雜誌的副社長陳貴民先生曾這樣評價:“ 正是幾十年不斷的潛心研究探索,孫菊生先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作品‘寄神于形,形隨神逸、以少總多、情貌無遺’,在創作實踐中,兼顧傳統與現代,體現了孫老自己倡導的‘ 望今制奇,參古定法 ’的美學觀點。孫菊生先生的畫作皆題有詩詞,能夠做到畫就而詩亦成,畫中有詩,詩中有畫,意境深遠,形成了中國書畫史別具特色的‘孫氏畫法’”。

  軼聞隨談

  與李苦禪的“年幼相交”

  姥爺接觸的第一位繪畫大師大概就是李苦禪先生了。據姥爺回憶他還不滿十歲時他的表弟家請了一位來自山東的教畫畫的先生。表弟家請先生吃飯,姥爺也在。這位先生帶來一位高高瘦瘦大眼睛的年輕人一起赴宴,這就是後來名揚海內外的李苦禪先生。姥爺和苦老相交幾十年,不僅對他的畫非常認可,更對他率直、講義氣的為人推崇備至。兩人在澡堂子碰到時,苦老給姥爺看自己在日本憲兵隊被壓杠子時留下的傷痕,姥爺問壓著疼不疼,苦老説“疼,一疼我就大聲罵日本人,喊出來就沒那麼疼了。日本人也聽不懂,看我衝他們喊就哈哈笑。”説完苦老自己也哈哈大笑起來。一次姥爺到苦老家中,苦老拿出三張自己的畫説“菊生,這麼多年你也沒我的畫,你看哪張好就拿走哪張”,當時苦老的畫價值已抵得上一般人一年的工資,姥爺感覺價值太高不肯挑,李苦禪有些吃驚的説“都不好啊?”姥爺笑著説“都好,都好,回頭我準備了紙請您單畫”。每當姥爺給我講到這裡時臉上總露出笑容,我能感覺到當年和這些老朋友相處時的愉快。直到八十年代初,姥爺和苦老還經常通信(當時家裏都沒有電話),我父親作為信差幾次被姥爺派到苦老家送信。

  五十年後溥傑來訪

  1926年姥爺加入湖社畫會時,會員多是名動天下的老畫家,只有陳少梅(號升湖)、溥傑和姥爺年歲小,陳少梅長姥爺4歲,溥傑長姥爺6歲,老畫家總是以“那三個孩子”招呼他們。1928年溥傑離開北京,五十幾年後因為他妻子喜歡養貓,請厲善麟先生引薦到姥爺的住所求畫,當時溥傑已經認不出姥爺,只當姥爺是素未相識的畫貓名家。還是姥爺告訴他當年我們一起在湖社畫畫,提起當年情景,兩人都不勝唏噓,感嘆滄海桑田。此後兩人在書畫方面多有切磋,並在湖社畫會重建後,分任會長與名譽會長,溥傑先生也在姥爺重建、發揚湖社畫會的過程中給予了很多支援。

  齊白石的挂名弟子

  齊白石先生長姥爺整整50歲,在湖社期間對姥爺多有指點,贈予佳作《秋蟹圖》,題字“菊生賢契雅存”,並説“你這個娃娃,收了我的畫就算我的弟子了”。但因為姥爺父親的反對並沒有正式拜師行禮。之所以會反對,是因為當時書畫界乃至文化界有很多人對齊白石先生不認同,姥爺的父親不希望他涉及到這種分歧之中。姥爺曾對我説“當時之所以很多人不認同齊白石,並不是對他在藝術造詣方面的不認可,而是當時很多書畫名家,尤其是文化界的名人,都是清朝進士甚至翰林出身,對齊白石這樣一個木匠出身的人大放異彩總是有些不痛快。在我看來,齊白石對於中國畫的理解確實非常深,他開出這條繪畫的路子後模倣並不難,但在沒有這條路之前自己開創先河,自成一路,是非常難能可貴的。”齊白石先生去世後,他的四子齊良遲先生成為了姥爺的好友。

  超然物外的性格

  從七七事變之後,姥爺家庭的經濟情況大不如前,此後的幾十年裏,姥爺都主要承擔了一個大家族的生活開銷,但即便如此,姥爺從來仍保持著自己的率真灑脫、超然物外。朋友相交全憑性情、人品,對人真摯。姥爺從不因他人的高位財富而另眼相看,對人微位卑甚至深處窘境的人也真誠想待,用自己的行動教育影響著身邊的人。”有一次,一家酒店的總經理請姥爺吃飯,這位總經理也姓曹。席間,服務員不慎將菜打翻,這位總經理很生氣的批評了服務員。姥爺看在眼裏沒有説話,飯後總經理的司機將姥爺送回家,姥爺對他説“你別急著走,進來坐一會,我給你們曹總寫封信你帶回去”(這件事發生在八十年代中,當時家裏還沒有電話)。姥爺在信中寫道“今天是我的腳伸出來這名服務員踩到沒站穩才打翻,你不要怪他,他們在酒店做服務員的都很年輕,也很不容易。待人當以寬厚為佳。”

  自2018年年初姥爺的身體大不如前,飲食很少,不僅久不能作畫,書法也很少能寫,幾乎整日臥床。我的母親聯繫我説“你姥爺整日在床上躺著,身體越躺越軟,得請他起來寫幾個字活動活動,你選幾個字請他寫,説你要的他願意寫”。我於是選了對聯“古來畫師非俗士,此間風物屬詩人”,竟成了姥爺書寫的最後一副書法作品。我想這幅對聯也是姥爺百年多人生的真實寫照。

青年孫菊生

  青年孫菊生

晚年的孫菊生先生

  晚年的孫菊生先生

齊白石先生於辛未年(1931年)贈送孫菊生先生《秋蟹圖》,並題字“菊生賢契雅存”

  齊白石先生於辛未年(1931年)贈送孫菊生先生《秋蟹圖》,並題字“菊生賢契雅存”

  (本文為網友投稿)

[責任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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