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旬文物修復師堅守莫高窟 60余載為文物“除病患”
中新網蘭州9月7日電 (閆姣 馮志軍 高瑩)耄耋之年,正是大多數老年人“承繞膝之歡,享天倫之樂”的時候,而敦煌研究院85歲的文物修復師李雲鶴卻長年奔波于全國各地,為“受傷”的文物做“微創手術”。在李雲鶴看來,文物比生命還要重要。
中午時分,腳踩藏藍色運動鞋,頭戴米白色遮陽帽的李雲鶴,步履蹣跚地穿梭在敦煌莫高窟“姊妹窟”榆林窟裏。連上十幾級臺階,沿著一條遍地砂石和塵土的“羊腸小道”上坡,彎腰穿過一個“石拱門”,李雲鶴掏出鑰匙打開鎖,推開門的剎那,一股寒意迎面襲來。
儘管八月敦煌的室外溫依然炎熱,但洞窟內的溫度很低,即使夏天,李雲鶴也要穿著厚實的夾克。步入窟內,李雲鶴穿過甬道,徑直爬上了一個為方便修復壁畫而搭建的臨時木梯。木梯共七階,每踩一步都會發出“咯吱”的響聲,木梯上的窟頂和側壁壁畫正等著他來“搶救”。
跟往常一樣,李雲鶴戴上老花鏡,打開照明燈,從工具箱中拿出工具,坐在木板凳上開始工作。先除塵,再用裝著蒸餾水的“修復注射器”將壁畫起甲的地方浸濕。“往出擠水時,力量不易過大,否則水會下滲,對壁畫形成‘二次傷害’”。工作狀態的李雲鶴神情專注,眼睛絲毫不敢離開壁畫。
李雲鶴小心翼翼地將細細的針頭送入開裂僅幾毫米的壁畫縫隙,每個裂口,他要重復注射三次,這樣才能讓墻皮變“軟”,便於輕壓回原型。窟內很安靜,能聽到從注射器裏出來的風吹在壁畫上的“嗖嗖”聲。李雲鶴有條不紊地灌膠、滾壓、回貼,起甲的壁畫在他手下“恢復如初”。
“幹這份工作要耐心,要‘慢工出細活’。”望著壁畫上的殘留的修復滲痕,李雲鶴嘆息道:“年輕學生修復時有些急躁、粗心”。視壁畫保護如生命的李雲鶴還記得在1992年,當時年近六旬的他為保護一小塊壁畫,從幾米高的梯子上重重摔下,倒地的那一刻發現一小幀壁畫毫發無損,“文物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啊”。
李雲鶴60多年對文物保護的堅守,只因與莫高窟的一次“邂逅”。他説,上世紀50年代中期,他和同學從老家山東濰坊出發去“支援新疆建設”途中,在敦煌停留去看望莫高窟工作的舅舅時,被時任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長常書鴻先生(後為敦煌研究院首任院長)挽留,並交予一份“以前國內無人幹過”的工作。
從為莫高窟除塵開始,李雲鶴與文物“結緣”。鍛鍊了三個月後,吃苦能幹、膽大心細的李雲鶴被常書鴻叫到辦公室,並交給他一把鑰匙,開啟了為文物“療傷”的工作。
1962年初,李雲鶴踏進莫高窟161窟,推門進去的瞬間,“病害”纏身的壁畫像雪片一樣“嘩啦啦”地往下脫落,“扎得人心裏疼!”李雲鶴回憶道,看到這番景象,以及東倒西歪的塑像,他希望自己能將文物保護修復好。
“醫生有聽診器,我給壁畫‘治病’總得有個工具吧?什麼都沒有”。當時國內文物修復人才亟缺,且處於“從河壩抽取飲用水”“進城得坐馬車”的艱苦條件下,李雲鶴只能摸索自製修復工具。從繪畫毛筆到醫用注射器,再到尾部綁了氣球的特殊滴膠器,從未接觸過這一行的李雲鶴,開始“挖空心思”研究修復方法。
1963年夏天,正在161窟修復壁畫的李雲鶴親眼看到130窟的北壁塌了約兩平方米的壁畫。顧不上為開鑿于盛唐時期,有極高價值的文物悲痛,李雲鶴在仔細思考研究過後,和工人師傅在20多米高的壁面上,手拎鐵錘和鋼釬打埋鉚釬。
“兩個人一天只能打3個眼”,再用水泥和砂漿把12毫米粗的鋼筋埋入壁面25釐米深處,然後用螺帽擰緊、固定。最終,李雲鶴通過自創“鉚固法”在壁面上嵌插300多根鋼筋鉚桿而保護修復了空鼓壁畫。此外,李雲鶴還先後開創了“注射法”“遷壁畫”“挂壁畫”等修復方法。
除了這些,李雲鶴還醉心於研究文物的構成和病害原因。起甲、皰疹、龜裂、酥鹼....。。李雲鶴早已對這些“病理”熟諳於心。除塵、灌膠、滾壓、回貼,再到後來的整體分層揭取、搬遷復原,以及從修復糟朽、斷裂、傾倒塑像,到復原大型塑像……經過60余載的磨練,李雲鶴的修復技巧也越來越純熟。
修復手藝已遍佈十二個城市的李雲鶴現在只要看一眼“病害”文物就能“對症下藥”,但令李雲鶴備感煎熬的是,如何使修復技術再精進一步,做到“修舊如舊”而非看起來‘像修過一樣’?李雲鶴對待文物早已超過了工作,更像是一種熱愛、責任和精神。
談及文物修復師需要具備何種精神時,李雲鶴坦言,多年的工作經驗讓他覺得吃苦精神很重要,也就是“莫高”精神,對文物要有“敬畏心”。有一次,一個學生將掉到手指上的一片米粒大小的起甲壁畫直接彈出去扔了。李雲鶴看見後,頓時大怒,“要是對文物連起碼的尊重和敬畏都沒有,就不配待在敦煌!”
敦煌壁畫包括莫高窟、西千佛洞、瓜州榆林窟,共有552個石窟、歷代壁畫5萬多平方米,其中,李雲鶴親手修復了近4000平方米的壁畫,和500多個塑像。受損最嚴重的壁畫,李雲鶴一個人一天最多只能修復0.4平方米。“比0.4平方米多了,説明幹活太粗糙,少了,就是磨磨蹭蹭。”他説。
如今李雲鶴的徒弟遍佈內地多個重點文物保護現場。他認為,只有不斷追求更高的技術,才能在不傷害文物的前提下將其保護好。“在我身體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還想做更大的工程”。
在戈壁沙漠的環境中工作了一輩子的李雲鶴,早已習慣敦煌乾燥的氣候和莫高窟的生活狀態。“閒下來反倒不舒服,在城裏住著也不自由。”已退休20餘年的李雲鶴説,雖然敦煌研究院在甘肅蘭州為他安排了住所,但他和老伴都不願意離開這裡。
受父親影響,不僅李雲鶴的兒子放棄繪畫,跟著他學修復技術,他的孫子也在海外完成學業後回到敦煌,繼承了祖輩的文物修復事業。(完)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