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首腦們的詩

時間:2011-09-23 14:21   來源:學說連線網
   袁世凱:大澤龍方蟄,中原鹿正肥
 
  袁世凱(1859∼1916)字慰亭,亦作慰廷,尉亭,號容庵,河南項城人。祖父為淮軍名將袁甲三。父親袁保中居鄉守業。三歲過繼給叔父袁保慶,七歲隨之到濟南、揚州、南京任所。後回鄉應試落榜。十七歲結婚前後兩度隨堂叔到北京讀書歷練。1879年鄉試再次受挫。1881年投淮軍將領吳長慶門下。1884年在平定藩屬朝鮮親日派政變中表現果敢。1894年受李鴻章保舉為駐朝鮮總理大臣。1895年受命赴天津督練“新式陸軍”。1898年參與鎮壓維新派。1899年任山東巡撫。1901年升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1907年改任軍機處、兼任外務部尚書。1908年溥儀繼位,受皇室排擠被迫下野,隱居彰德府(今安陽市)。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清廷無奈重新起用之,出任總理內閣大臣,主持軍政。乃挾革命軍聲威逼清帝退位。1912年3月,取代孫中山成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隨後成為正式總統。1915年12月稱帝。在國內外一片反對聲浪中,1916年3月22日宣布撤消帝制,恢復民國。6月6日尿毒症不治,死于北京,後歸葬安陽。
 
  袁世凱的詩多作于二十歲之前和五十歲之後。十三歲時曾制一聯“大澤龍方蟄,中原鹿正肥”,以潛龍自許,以逐鹿自勵。青壯年時代奔走于軍界政界,無暇于詩。待宣統年間養謼洹上[O],與僚友村居唱和,得詩可觀。後輯為《圭塘倡和詩》,乃其次子袁克文在其任大總統時書寫影印,計十五首。另有《洹村逸興》,乃其手書詩稿,由其長子袁克定在其身後影印,計十六首。除去重復者,共二十一首。
 
  袁世凱的第一首詩,據說是他十四歲鄉試落榜後的《言志》:“眼前龍虎鬥不了,殺氣直上幹雲霄。我欲向天張巨口,一口吞盡胡天驕。”平仄音韻固不協,氣概卻不同凡響,略似黃巢《不第後賦菊》。
 
  十五歲重來南京,登雨花臺,作七律一首,題為《懷古》:“我今獨上雨花臺,萬古英雄付劫灰。謂是孫策破劉處,相傳梅鍋屯兵來。大江滾滾向東去,寸心鬱鬱何時開。只等毛羽一豐滿,飛下九天拯鴻哀。”憑陵史跡,吊古傷今,輒以救世英雄自許,一派少年豪情。
 
  1878年,十九歲的袁世凱返回項城坐享祖業,組織文社,自為盟主,留下《蚑懷詩》十幾首,如“人生在世如亂麻,誰為聖賢誰姦邪?霜雪臨頭凋蒲柳,風雲滿地起龍蛇。治絲亂者一刀斬,所志成時萬口誇。鬱鬱壯懷無人識,側身天地長咨嗟。”又如“不愛金錢不愛名,大權在手世人欽。千古英雄曹孟德,百年毀譽太史公。風雲際會終有日,是非黑白不能明。長歌蚑志登高閣,萬里江山眼底橫。”這些詩作大多不工對仗,不合格律,而粗獷雄肆,意氣風發,正是一個桀驁不馴的急欲入世者或野心家的寫照。待科舉考試又一次受挫,袁世凱便怒焚歷年詩稿,決意棄文從武了。
 
  光陰荏苒,匆匆三十年過去。1908年,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後相繼駕崩,宣統小皇帝繼位,攝政王載灃監國,有意除掉身為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袁世凱。袁得密報,驚恐萬狀,即以“足疾”為由,辭官歸隱,住進河南安陽北門外的洹上村別墅。其足疾倒是不假,此前,袁年屆五十,清廷破例為之做壽,慈禧親賜“養壽”二字,但袁乘機廣納賄禮,又受西太後嚴斥,袁謝罪出宮時,惶惶後退,竟從臺階跌下摔傷了右腿。歸隱之後,還以《病足》為題成詩二首:“採藥入名山,愧余非健步。良醫不可求,莫使庸夫誤。”“行人跛而登,曾惹齊宮笑。扶病樂觀魚,漁翁莫相誚。”或謂袁氏以良醫自許,暗諷清廷庸人誤國。
 
  袁世凱此次“養謼”三年,閒居養壽園,寄興山水,弄舟垂釣,安享天倫,與一幹僚友唱酬,所得詩作存世者計有二十多首(有幾首不見于《圭塘倡和詩》和《洹村逸興》兩集)。綜觀其此間之詩,無非兩種情懷:一是退出官場後的怡然自得,二是仕途受挫的落寞不甘。此亦中國仕子慣見之困惑,在出世與入世,獨善與兼濟,逸士與志士的兩難選擇之間。只是袁氏之與清廷,更多了幾分異志,少了一點忠心。
 
  試看其《雨後遊園》:“昨夜聽春雨,披蓑踏翠苔。人來花已謝,借問為誰開?”《蚑海棠二首》之一:“海棠帶雨濕紅妝,乞護重陰晝正長。蛺蝶不知花欲睡,飛來飛去鬧春光。”《落花》:“落花窗外舞,疑是雪飛時。剛欲呼童掃,風來去不知。”《春日飲養壽園》:“背郭園成別有天,盤飧尊酒共群賢。移山繞岸遮苔徑,汲水盈池放釣船。滿院蒔花媚風日,十年樹木拂雲煙。勸君莫負春光好,帶醉樓頭抱月眠。”純乎風花雪月,一派閒雅,分明有塵外之音,天真之致。論者不必以為,此中情致全是矯揉造作,只為掩飾其待時而動的野心。試想其人在軍旅,在藩邦,在仕途,在朝堂,三十年鞍馬勞頓,殫精竭慮,身心疲憊,如今罷官歸來,優遊于林泉之下,做一回閒雲野鶴,不也是久已期望的人生境界嗎?
 
  另幾首唱酬蚑懷之作也各有高致。《和子希塾師遊園韻》:“老去詩篇手自刪,興來扶病強登山。一池花雨魚情樂,滿院松風鶴夢閒。玉宇新詞憶天上,春盤鄉味採田間。魏公北第奚堪比,卻喜家園早放還。”家山尋詩,田間拾菜,不亦樂乎?縱位列三公,身居北第,又何足羨慕?《和景泉塾師遊園韻》:“池上吟成一倚欄,老梅晴雪不知寒。年來了卻和羹事,自向山廚撿食單。”此詩由老梅想到和羹,承轉有度,用典自然。和羹,配以各種調味品的羹湯。《書·說命下》:“若作和羹,爾惟鹽梅。”比喻大臣輔助君主綜理國政。如今了卻朝中雜務,回到“和羹”本義,自訂食譜,從心所欲,不亦快哉?《清明偕叔兄遊養壽園》:“昆季偕遊養壽園,清明雪盡草粗蕃。蒼松繞屋添春色,綠柳垂池破釣痕。畫舫疑通桃葉渡,酒家仍在杏花村。鶯歌燕語無心聽,笑把塤篪對坐喧。”清明時節,兄弟同遊,但見蒼松繞屋,綠柳垂池,佳人相約桃葉渡,牧童遙指杏花村,置身其中,聽天籟與人籟和鳴,正是“此間樂不思署(官署)”吧。桃葉渡在南京,東晉書法家王獻之常在渡口迎接愛妾桃葉,因而得名。
 
  還有《春雪》之詩也一派寧靜淡遠:“連天雨雪玉蘭開,瓊樹瑤林掩翠苔。數點飛鴻迷處所,一行獵馬疾歸來。袁安蹤跡流風渺,裴度心期忍事灰。二月春寒花信晚,且隨野鶴去尋梅。”其頷聯“一行獵馬疾歸來”嘗為人稱道,以為“硬語盤空,固是英雄本色”。筆者覺得其頸聯“袁安蹤跡流風渺”一句亦有趣。此詩蚑雪,聯想到“袁安困雪”故事,乃順理成章。也許作者的本意,只是以袁安臥雪窮且不失節操的風范為標榜,與下一句以屢遭貶謫而孤忠不改的晚唐賢相裴度自況略同。待後來袁世凱稱帝,有人附會其家起華胄,係出名門,追溯到漢末梟雄袁術及明末英烈袁崇煥,或許還從此句得到了某種支持。袁安,東漢汝南(倒是臨近項城)人,相傳其少時喪父,有仙人指點一向陽山坡道:“令先尊若葬此地,袁家當世代為三公。”後果應此言,“汝南袁氏”累代隆盛,至漢末割據稱雄的袁紹、袁術皆出袁安之門。其實,袁世凱的先祖,上溯四輩就模糊了,跟袁術、袁崇煥很難扯得上。
 
  然而,袁世凱終歸是袁世凱。其歸隱之詩並非一直那麼“純情”,有時也忍不住會流露對清廷的不滿。畢竟自己為之盡忠三十年,最終居然被一腳踢開,還險些丟了性命。如《次史濟道、權靜泉〈月下遊養壽園聯句上容庵師〉韻》:“曾來此地作勞人,滿目林泉氣象新。牆外太行橫若障,門前洹水喜為鄰。風煙萬里蒼茫繞,波浪千層激蕩頻。寄語長安諸舊侶,素衣早浣帝京塵。”尾聯召喚京城舊侶來歸,便不妨是與當局不合作的情緒。《晚陰看月》:“棹艇撈明月,逃蟾沉水底。搔頭欲問天,月隱煙雲里。”其中依稀是“浮雲蔽月”的政治牢騷。漢初陸賈《新語·慎微》:“故邪臣之蔽賢,猶浮雲之障日月也。”《次張馨庵都轉賦懷見示韻》:“人生難得到仙洲,咫尺桃源任我求。白首論交思鮑叔,赤松未遇愧留侯。遠天風雨三春老,大地江河幾派流。日暮浮雲君莫問,願聞強飯似初不?”此詩感慨不一而足。“白首論交”一句應是抱怨世風日下,緬懷鮑叔牙式的恪守友誼、讓賢善任的古之君子。“赤松未遇”一句艷羨張良得遇神仙,追隨而去。赤松子,神農黃帝的雨師,上古隱士。司馬遷《史記·留侯世家》記載,張良“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遊”。末句用“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典故,則透漏了重出江湖的心思。還有《嘯竹精舍》:“烹茶檐下坐,竹影壓精廬。不去窗前草,非關樂讀書。”連窗前雜草也懶得去除,袁世凱心里忙著哩。忙什麼,不知道,反正跟讀書無關。唐詩說,“劉項原來不讀書”。
 
  《寄陳筱石制軍二首》:“武衛同袍憶十年,光陰變幻若雲煙。敏中早已推留守,彥博真堪代鎮邊。笑我驅車循覆轍,願公決策著先鞭。傳聞鳳閣方虛席,那許西湖理釣船。”“北門鎖鑰寄良臣,滄海無波萬國賓。湘鄂山川謳未已,幽燕壁壘喜從新。鳴春一鶚方求侶,點水群蜂漫趁人。旭日懸空光宇宙,勸君且莫愛鱸搎。”陳筱石,曾任河南巡撫、江蘇巡撫、湖廣總督,繼袁世凱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此乃前任對現任的寄望,所謂“那許西湖理釣船”“勸君且莫愛鱸搎”,也隱約見出袁世凱自己的不甘寂寞。《憶庚子舊事》津津樂道的是自己的舊日功勳:“八方烽舉古來無,稚子操刀建遠謨。慚對齊疆披枳棘,還臨燕水補桑榆。奔鯨風起驚魂夢,歸馬雲屯感畫圖。海不揚波天地肅,共瞻日月耀康衢。”當年,庚子禍起,八國聯軍來犯,袁世凱時任山東巡撫,擢升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繼李鴻章之後,主持和議,收拾殘局,使避難西安的慈禧太後及光緒帝得以回鑾,復見海波平靜、日月光華。
  最能代表袁世凱的雄心或野心,“深深地道出了他待時而動的心機,表明了他在彰德隱居的實質”[P]的,是他另外的幾首詩:
 
  《和王介艇中丞遊園原韻》:“乍賦歸來句,林棲舊雨存。卅年醒塵夢,半畝辟荒園。雕倦青雲路,魚浮綠水源。漳洹猶覺淺,何處問江村。”雖然也是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袁氏卻不想做陶淵明,就這麼一直守拙歸田園。雖說池魚思故淵,卻是漳洹猶覺淺,或者,袁氏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池魚,而是潛龍,是“大澤龍方蟄”,豈能久困這淺淺的漳河、洹水之間!
 
  《登樓》:“樓小能容膝,檐高老樹齊。開軒平北鬥,翻覺太行低。”登樓遠眺,而覺北鬥星矮、太行山低,寥寥二十個字,見出其睥睨宇內、目空一切的氣度。袁氏“自幼好大言”,今猶如此。

  《自題漁舟寫真二首》:“身世蕭然百不愁,煙蓑雨笠一漁舟。釣絲終日牽紅蓼,好友同盟只白鷗。投餌我非關得失,吞釣魚卻有恩仇。回頭多少中原事,老子掀須一笑休。”“百年心事總悠悠,壯志當時苦未酬。野老胸中負兵甲,釣翁眼底小王侯。思量天下無磐石,嘆息神州變缺甌。散發天涯從此去,煙蓑雨笠一漁舟。”袁世凱韜光養晦,靜待時機,故作淡泊灑脫姿態,他讓人拍了幾幅題為《煙蓑雨笠——漁舟圖》的照片,發表在當時頗有影響的《東方雜志》。圖上,其兄袁世廉扮漁翁坐船中披蓑垂綸,他自己則扮艄公立船尾執篙點水。其實這戲已經做得有點過了,不免欲蓋彌彰。“野老胸中負兵甲,釣翁眼底小王侯”,題詩的這幾句則分明把心思說破了。《自題漁舟寫真二首》題下,有的版本是“百年心事總悠悠”和另一首“山居且喜遠紛華,俯仰乾坤野性賒。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金樽潦倒秋將暮,蕙徑蕭瑟日且斜。聞道五湖煙境好,何緣蓑笠釣汀沙。” 
編輯:普燕

相關新聞

圖片

本網快訊

熱點新聞

奇聞趣事

兩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