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的漫長告別：“911”之後，生活在何處？

　　在美國紐約“911”國家博物館裏,黑色的紀念池中水流潺潺,近3000位遇難者的姓名刻在池邊的青銅碑上,讓前來表達哀思的人能夠在靜謐中悼念。這裡幾乎是永恒安靜的,仿佛與喧鬧的紐約隔絕。

　　然而,這場恐怖襲擊帶來的喧囂,多年以後仍未能止息。911事件造成的悲劇,在遇難者的親人、在倖存者的生活中仍然時刻存在。災難過去15年後,他們的生活怎樣?

　　紐約“911”國家紀念博物館,刻有遇難者姓名的紀念池。

　　【單親媽媽和她的10個孩子:在一起的力量】

　　911事件之後的很多年,簡帕隆博都反覆地問自己的10個孩子,“我給你們的愛足夠嗎?你們感覺被愛嗎?”

　　災難發生時,簡的孩子們年齡在11個月到15歲之間。那一天的開始與往常沒什麼不同,他們起床,送孩子上學。在分別前,弗蘭克對她説,“我一直都會幫你忙的”。這是身為消防員的丈夫在犧牲前,對她説的最後一句話。

　　失去丈夫後,簡最大的擔憂是有人質疑她獨自撫養孩子的能力。她害怕自己的家庭會被拆開,孩子們被送到不同的地方去。但簡很堅韌,她不知疲倦地工作,關心和照顧她的孩子們。所有人都説,是她鋼鐵般的決心,讓孩子們走上了正路。

　　8年之後,這個家庭又遭遇了另一次打擊,簡被診斷患上了結腸癌。2013年8月8日,53歲的簡離開了孩子們。但母親的影響仍然深遠,10位兄弟姐妹説好照顧彼此,直到現在,除了已婚的二哥小弗蘭克之外,所有人都還住在一起。

　　大哥安東尼正在準備成為一名牧師,小弗蘭克有了三個孩子。排行第三的喬是個會計師,老四瑪莉亞則是一位腫瘤科護士。第五個孩子湯米跟隨父親的腳步,成為了一名消防員,約翰不久前也進入了消防學院,帕特裏克則是一位廚師。擅長排球的丹尼爾馬上就要開始大學生活,愛開玩笑的史蒂芬進入了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年,最小的瑪吉則該上高二。

　　今年26歲的瑪莉亞説,“如果我們分開了,所有人都會是一團糟。”

　　勞倫麥金泰爾和她的母親與哥哥姐姐。(圖片由珍妮麥金泰爾提供)

　　【她與父親從未謀面,但“他會喜歡我的”】

　　勞倫麥金泰爾今年14歲,出生於911事件後不到3個月。她的父親是港務局警官唐納德麥金泰爾,因為在911當天跑進世貿大廈南塔救人而犧牲。

　　勞倫有一個20歲的姐姐和一個18歲的哥哥,但勞倫是家裏唯一從未見過父親的孩子。對她而言,父親最後一刻的英勇行為是最大的安慰,“我只能想像,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她的母親珍妮説,大概在5歲到6歲的時候,勞倫開始意識到她的朋友們都有爸爸,她就會問“我的爸爸哪兒去了?”有時候,她會編造自己和爸爸一起做了哪些事,她的哥哥唐納德告訴她這不是真的,然後勞倫會説,“他會喜歡我的”。

　　勞倫曾經從早到晚都戴著一個有父親照片的吊墜,為了能“一直跟父親在一起”。2011年,戴著這個吊墜的勞倫出現在了《人物》雜誌911十週年紀念刊的封面上。而現在,她也仍然將父親警徽的編號挂在項鍊上。

　　在因為911而失去父親或者母親的3000多個孩子裏,有100多人是在災難之後出生的。他們是自己的父親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禮物。

　　小羅納德米拉姆的父親在五角大樓遇難,那時他的母親懷孕5個月。羅賓西格裏在她的父親羅伯特去世後7周出生。詹娜雅各布的兒子加布裏埃爾出生於父親離世後6天,她説,這些孩子是911之後來到人世的,“他們是歡樂,是寬慰,是藥。他們是愛。”

　　資料圖:一名消防員在911事件後的廢墟上。(圖片來源:美聯社)

　　【兄弟三人繼承父親衣缽,都成了消防員】

　　羅尼吉斯是紐約市消防局第288小隊的成員。他也是2001年9月11日,紐約市沒能回家的343名消防員之一。

　　15年之後,羅尼的三個兒子紛紛繼承了他的衣缽。大兒子湯米和二兒子小羅尼已經是紐約市消防局的消防員,而小兒子鮑比則在父親曾經擔任局長的長島梅裏克消防局工作。

　　湯米説,失去父親的消息讓他“在10分鐘之內”徹底成長。鮑比這麼描述父親留在這世上最後的影像,“他望著雙子塔,沒有一絲恐懼。你能看到其他人逃跑,躲在車下面。而他在那裏,直接走向它。”

　　羅尼的遺體在南塔的廢墟中被找到。但這個家庭拒絕因為災難而崩潰。在沒有父親的15年中,他們互相扶持。如今,湯米和小羅尼都已經結婚,湯米還有了女兒。

　　他們的母親為兒子們擔憂。羅尼在世的時候她從不擔心,羅尼出門時她會説“愛你,回家見”。而現在,她從不對自己的兒子們説“再見”,她説“我愛你,注意安全”。

　　小羅尼保存著從廢墟裏找到的父親的頭盔,他還戴著父親的婚戒。湯米則保存著父親的小刀,並將父親的警徽號碼11524紋在了胳膊上。

　　除了吉斯三兄弟之外,還有很多在911犧牲的警察和消防員的孩子們,走上了父母的工作崗位。時任紐約消防局局長彼得甘西的兩個兒子都成為了消防員。2014年,約瑟芬史密斯加入消防局,成為首個繼承911英雄父母衣缽的女性。這是一份需要面朝危險“逆行”的工作,這些孩子比大多數人都更清楚這一點,但他們仍然無悔。

　　“塵埃女士”瑪西博德斯。(圖片來源:法新社)

　　【既是倖存者,也是受害者】

　　這場災難給近3000名遇難者和家屬帶來的痛苦,是難以估量的。然而,對於911的倖存者而言,損失同樣慘烈。15年後,他們中的很多人仍然被困在夢魘之中,難以逃脫。

　　被稱作“塵埃女士”的瑪西博德斯,在911當天被拍到全身覆蓋在灰塵中,表情驚惶。這張照片也成為了所有與911有關的照片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張。

　　儘管從災難之中倖存下來,但911徹底改變了她的一生。當時28歲的博德斯剛剛開始在美國銀行工作,但這場災難使她跌進深淵。博德斯曾經説,自己只要看到飛機就會驚慌失措。有2個孩子的她卻無法工作,借助酒精和毒品麻痹自己,2011年,她進入康復中心。

　　有關911消防員的健康受到影響的報道,使博德斯一直處在憂慮之中。2014年8月,她也被確認患上癌症,並開始接受一系列治療。“我很確定讓我患上癌症的是那些灰塵,因為我從沒生過別的病。”2015年,42歲的博德斯死於胃癌。

　　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的統計顯示,截至今年6月,已有超過5400名相關人士被診斷患上癌症,其中4692人為當時參與救助的營救隊員、清潔人員、志願者等。《新聞週刊》則稱,可能有多達40萬人的健康受到了911相關疾病的影響。

　　研究稱,曾參與救援的人員罹患肺病和癌症的風險遠高於普通人,但很多人卻無法得到應有的幫助。卡羅爾保科納在當天以警察身份參加了疏散工作,被碎片擊中並一度被困在廢墟中。她的肩膀和膝蓋已做過3次手術,患有哮喘、長年頭痛、並被診斷出癌症。然而,保科納卻得不到應有的政府幫助,“我們不得不力爭”。

　　在德州的一家獸醫醫院,布裏特妮接受了安樂死。在進入醫院前,當地的消防員志願者夾道送行並敬禮。

　　【已經逝去的它們,曾與搜救者並肩戰鬥】

　　今年6月6日,曾參與搜救911事件生還者的搜救犬布裏特妮(Bretagne)辭世。它是最後一隻倖存的911搜救犬,去世時即將滿17歲。

　　2001年9月,布裏特妮只有2歲,她的主人柯莉絲是一名消防志願者,她們第一次出任務,就遇上這起震撼世界的慘劇。在扭曲的鋼梁、水泥和灰燼之間,布裏特妮認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一位搜救隊的隊員説,現場的環境混亂而充滿未知,但布裏特妮知道誰需要一隻狗狗的安慰,哪一個消防員需要擁抱和撫摸。

　　在911事件之後的15年,布裏特妮投入過無數次搜救行動,包括卡特裏娜、伊萬以及麗塔等颶風的救災行動,受到許多人的尊敬與愛戴。9歲的時候,布裏特妮從搜救犬的崗位上退休,但仍然擔任消防局的親善大使。

　　13歲的時候,布裏特妮的肌肉僵硬和關節疼痛越來越嚴重,她再也無法爬上家中的樓梯。柯莉絲在後院安裝了一個地上游泳池,讓布裏特妮能夠在裏面游泳。2014年,她獲得美國人道協會頒發的年度狗英雄獎。2015年底,布裏特妮還獲得了美國前總統老布希的接見。

　　近年來,布裏特妮受腎衰竭病痛所苦,最終由獸醫院實施安樂死。遺體送交德州農工大學,由專家研究911事件對它的影響。

　　布裏特妮的告別儀式簡單而鄭重。在她進入醫院準備被安樂死時,消防員與搜救隊員列隊行禮致敬,她死後更獲覆蓋美國國旗,以英雄應得的方式告別這個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