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崎回望歷史
“就好像我們知道日本的最高峰是富士山,而不知道第二高峰是哪兒一樣。廣島是世界上第一個遭受原子彈襲擊的地方,但我希望奧巴馬總統會說,長崎應該是地球上最後一個遭到原子彈爆炸的地方。”長崎市長田上富久接受採訪時說。
行走在日本,我總刻意關注一些並不引人注目、並不熱鬧的地方。長崎是我常去之處。這個城市與上海相隔僅800公里,自古以來就是溝通中國與日本的橋梁,中國文化的痕跡隨處可見。
3年前,當我佇立在長崎“孔廟”的一幅老照片前時,才想到中國的“孔廟”也曾發揮過“學堂”功能。引領我參觀的時任中國駐長崎總領事李文亮娓娓道來:1893年,在清政府駐長崎總領事張桐華呼吁下,長崎華僑華人重修“孔廟”——這是日本現存14所“孔廟”中唯一一所由華僑華人興建的。1905年,“孔廟”內修建起九州地區唯一一所華人學校——“長崎華僑時中小學校”……
可是,在狂熱軍國主義裹挾下,長崎民眾中不少人對中國犯下罪行,也留下很多遺跡。不知道哪一個物件、哪一個故事,就會突然再次刺激中國人因日本發動的那場侵略戰爭而久久未能愈合的創口,那種絲絲拉拉的隱痛會蜿蜒竄向心頭。當我走進“長崎市永井隆紀念館”時,這種感覺再次襲來。
紀念館里,我看到永井隆身穿皇軍軍裝的集體照片,看到他作為軍醫到中國時攜帶的水壺,看見他獲得的“金雞勳章”“瑞寶章”“旭日獎”等來自戰時天皇頒發的獎章。從永井隆的自傳《永生不滅》里,我得知他在中國待了4年,參加過72場戰鬥——不知有多少我們的父老前輩被奪去鮮活的生命!
我繼續往下看:永井隆寫道——“在戰場上,我治療了敵我雙方的傷兵與許多現地居民,被稱為‘活神仙’……在為病人診斷病症時,患者的國籍並不在我的思維里。”但他不會想到,這些“敵我”傷兵,本來是不應該出現的。
我沒有細查永井隆是何時從戰場返回日本的,只知道在美國向日本投放原子彈前,他曾被宣告因慢性骨髓性白血病只剩下3年壽命。得知這個消息時,他的妻子仰望著十字架開始祈禱,然後坐在他面前笑著說:“不管是生還是死,都是天主的榮耀。”
當原子彈落下時,永井隆被拋出三公尺左右,右半身撕裂……3天後,永井隆在搶救中醒來,立刻回家,發現家已成為廢墟。附近的人全死了,廚房燃燒殆盡的殘骸中,只剩一個骨盆和腰椎,旁邊散落著帶有十字架的玫瑰經珠鏈。永井隆撿起骨盆,走向墓園。他後來在回憶錄中寫道:“妻子的骨盆在我手中發出嶙嶙石灰的沙沙聲。我聽到妻子在對我說‘對不起,對不起’。原本,應該是妻子抱著我去墓園才對啊!”
這個時候,我不知道永井隆是否想起那4年他在中國參加的72次戰鬥;這個時候,我不知道永井隆是否會問美國為什麼要向日本投放原子彈;這個時候,我不知道永井隆抱著妻子的骨盆,內心里是否有一絲懺悔?
永井隆後來救治了許多核爆受害者,並寫下記錄核爆受害者情形的隨筆《長崎和平鐘聲》,1949年出版後成為暢銷書。同年,一首同名歌曲廣為流唱。其間,美國的海倫·凱勒以及日本天皇都到長崎見了永井隆。在書中,他暗示轟炸是“上帝的旨意”、長崎浦上被選為“犧牲的羔羊”。如今長崎“祈禱的城市”的形象與他關係莫大。
加害者與受害者,看起來應該是對立的。不!命運的輪回,每一個加害者,最後一定會成為受害者,並牽連更多無辜者受到傷害。在這一點上,歷史不會遺忘任何一座城市。▲ (環球時報駐日本特約記者 蔣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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