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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死亡少年的逝去與新生:器官救了5位重度病患

2017年03月17日 08:35:54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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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年痛苦與漫長的等待,“餡餅”砸中了楊群,換腎的她告別了每週三次的透析,順利的話,十多天,就可以在丈夫的陪伴下回家。

  同一天,43歲的B型肝炎患者顧文雲等到了肝臟。10年前,他因腎衰竭進行了腎臟移植手術,挽救了生命,10年後,他病變的肝臟移植成功,再一次走出生命的險境。

  在另一間手術室,因糖尿病造成腎衰竭和尿毒症的江海順利完成了胰腎聯合手術。

  他們的幸運都來自一位16歲少年的不幸。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這位彝族男孩永遠告別了這個世界。

  3月4日,雲南腦死亡少年——李陽的器官獲取手術在昆明第一人民醫院手術室順利完成,共獲取1個心臟、1個肝臟,1個肺臟、1個胰腺、2個腎臟、部分小腸、2個角膜,共計9個器官及組織,創下雲南省單人捐獻器官個數之最。

  當天,李陽的7個器官進入新的軀體,5位重度病患獲得了第二次生命。生命用另一種方式,得以延續。

  16歲少年腦死亡

  李陽躺在ICU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像睡著了一樣。他的床號是A7+

  李陽的診斷書顯示:車禍傷,重度顱腦損傷,臨床腦死亡。

  2月25日零點30分,雲南省晉寧縣人民醫院接收了一位因車禍腦部遭受嚴重撞擊的少年。由於傷勢嚴重,在搶救過程中,病人曾出現過心臟呼吸驟停,因地方醫院條件有限,早晨7點21分,李陽被送到昆明第一人民醫院急診科。

  急診科的醫生立即安排多學科的醫生進行會診,評估報告顯示,顱腦發生嚴重損傷,病人的生命體徵很不穩定,呼吸十分微弱,還有休克症狀,需要立即進行血腫清除和去骨瓣減壓手術,否則病人的呼吸心跳可能隨時就沒了。

  深夜來臨的噩耗,叫醒了當時處在睡夢中的李陽父母——李貴福和王鳳霞。他們不知道兒子為何深夜騎著摩托車出去,又被一輛小貨車撞倒。

  看著血肉模糊的孩子,夫婦兩人來不及多想,簽字同意手術。無助的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懇求醫生,“不管結果怎麼樣,盡全力去救。”

  手術室的門剛一打開,王鳳霞兩人衝向醫生詢問。醫生説,手術已經做完了,還很順利,手術過程中,生命體徵麻醉醫師維護的都很穩定。

  術後的李陽,一直處於昏迷狀態,頭上裹著紗布,有明顯的腫脹。他躺在ICU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像睡著了一樣。醫院為李陽開闢了綠色通道,在滿員的重症監護室增加了一張病床。他的床號是A7+。

  下午4點20分到4點50分,是家屬固定的探視時間。王鳳霞每次都是含淚進入房間。在病床前,她會俯身摸摸李陽的胳膊和腿腳,觀察他有沒有反應。有時會告知值班護士,兒子的體溫有些涼。

  在淚水中,王鳳霞和丈夫反覆呼叫著兒子的小名,或者和他聊天,期待著“睡熟”的兒子有一些回應。

  父母的呼喚沒有叫醒李陽。各項生命指標顯示,情況在往不好的方向發展。

  神經系統的反射逐漸消失了。神經科的專家測試了李陽瞳孔的對光保護性反應,角膜的扎眼躲避反射、疼痛刺激反射以及冰鹽水反應,這一切説明,腦幹功能衰竭了。

  奇跡最終沒有出現,腦電圖的畫面定格在了直線。2月27日下午,在詳細介紹了李陽的各項檢查結果後,醫生宣佈了腦死亡的結果。

  “我每天去看他,實際上我就知道他不行。”這幾天來,情緒已經相對穩定的李貴福,雖然不太明白醫生説的各項檢查,但對結果已有心理準備。一直悲傷的王鳳霞,在醫生宣佈腦死亡時停止了哭泣,似乎接受了這樣的結果。

  把能用的都捐了

  在前期搶救中,李陽曾做過去骨瓣減壓手術,拿走了頭顱上的一塊骨頭,王鳳琴詢問,能否請醫生將頭骨再縫合回去

  這對農村夫妻以前在電視上和公交車站都看見過器官捐獻的公益廣告,但他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要為自己的孩子做出選擇。

  在宣佈腦死亡後,醫院和家屬商量後續的方案。一般有四種處置方式:一種是接受死亡的事實,尊重逝者,停止治療自然死亡。一種是根據風俗在還有心跳的時候接回家。一種是繼續用藥物維持生命體徵,直至藥效也維持不了。

  最後一種是,捐獻孩子的器官,去救助更多的人,讓生命以另外一種方式延續。

  “他的心臟還在跳動,肺還在呼吸,眼睛還能看見外面的世界。”

  昆明第一人民醫院重症監護室副主任李志偉,給王鳳琴和李貴福舉了著名歌手姚貝娜的例子。2015年1月16日,姚貝娜因癌症復發,病逝于北京大學深圳醫院。在生前的最後一週,她提出將不帶腫瘤細胞的眼角膜捐獻出去。最終,她的眼角膜救助了深圳和成都的兩位年輕人。

  “你們回去開個家庭會議,無論做出什麼選擇,醫院都絕對尊重”,李志偉説完器官捐獻的時候,王鳳霞和李貴福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選擇捐獻器官不是容易的事情。昆明第一人民醫院器官獲取組織協調員柏淩,從事協調工作已有四年,參與過上百例成功捐獻的案例。但是被拒絕的案例更多,她覺得這項工作“太難了”。

  柏淩曾經參與協調過一個大學生車禍腦死亡的案例,大學生的母親特別不理解,憤怒地説,“你們讓我的孩子移植器官給別人,那你們怎麼不把別人的大腦移植來救我的孩子”。

  2月28日,上午11點多,王鳳琴給李志偉打了電話,就簡短的一句話“我們決定捐獻,下午過來”。

  對於這個家庭,這是一次重大的決定。當天下午2點,來到醫院的除了王鳳琴和李貴福,還有李陽的姨媽、堂叔,以及70多歲的奶奶,部分親屬只能坐在靠門一側供值班醫生休息的床上。

  親屬再一次詢問了李陽的病情,以及整個救治過程。他們表達了一個擔憂:在器官捐獻以後,孩子的遺體是不是會有殘缺,留下一個個窟窿。

  盡可能讓孩子完整的離開,是家人最大的心願。王鳳琴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請求。在前期搶救的過程中,李陽曾做過去骨瓣減壓手術,拿走了頭顱上的一塊骨頭,王鳳琴詢問能否請醫生將李陽取下的頭骨再縫合回去。

  在整個交談過程中,坐在床角的奶奶始終安靜地聽著,沒有説任何話,直到李陽的父母及其他親屬紛紛表態以後,老人家給出了一句話:“都救不過來了,就按照他們的意思,捐了吧。”

  一個家庭的長者,最終給出了一錘定音的意見。李志偉感受到這位70多歲老人的偉大,“在這種場合,很少見到奶奶輩的人,她能同意,我非常吃驚。”

  3月1日中午,文化水準稍高的王鳳琴在器官捐獻志願書上簽了字。資訊填寫的過程很順利,直到選擇捐獻哪些器官時,王鳳琴猶豫了。志願書上標注著肝臟、腎臟、肺臟以及其他器官名稱,王鳳琴不知道該選擇捐獻哪個,她詢問坐在一旁的丈夫李貴福,得到的答覆是:既然要捐,就把能用的都捐了。

  隨後,王鳳琴在器官選擇上都打了勾,摁上了手印。

  生命的“交接”

  李陽的一顆肺臟被分配到北京的一位患者。到晚上12點,李陽的7個器官全部順利完成移植,進入受捐者體內

  根據規定,所有捐獻器官必須經中國人體器官分配與共用電腦系統,經過分配,符合條件的患者進入等待的序列。

  參與此次移植手術的有國內外多個優秀移植團隊,包括美國俄克拉荷馬移植中心、北京安貞醫院心臟移植團隊和昆明第一人民醫院李立教授帶領的器官移植團隊。

  器官獲取的手術時間確定在3月4日上午8點。

  為了能在手術前見孩子最後一面,王鳳琴和李陽姨媽等親屬前一天下午就從老家趕過來了,住在醫院附近的酒店。不知什麼原因,一向堅強的父親李貴福沒有來。

  在重症監護室,王鳳琴和親屬看了李陽最後一眼,他們一起推著李陽從重症監護室到手術室門口。幾位女性家屬的情緒還是崩潰了,整個過程不停地喊著孩子的名字,不停地哭泣。進入手術室的那一刻,李陽的表姐,始終不願意松手。

  王鳳霞將衣物交給了柏淩,委託她在手術結束後,給李陽穿上這套衣服。這是李陽生前最喜歡穿的一套運動服。

  就在柏淩離開前,王鳳琴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她掏出了一包東西,裏麵包著像樹葉一樣的東西,有點清香的味道。按照當地風俗,人走了以後,要用這種樹葉浸泡過的水,擦洗身體。

  早晨8點半,器官獲取手術正式開始。手術室內的醫護人員對捐獻者鞠躬,表達對捐獻者的尊重。

  由於獲取的器官較多,三個團隊的醫生,時間點的配合非常關鍵。肝膽外科醫生首先走上手術臺,把所有的血管游離好,其他團隊的醫生先後介入,達到同時灌注的狀態,器官開始分離。

  李陽的心臟、肺臟、肝臟、胰腺、小腸、腎臟等器官和組織先後離體,下午1點,全部器官獲取完畢。

  為了保證器官功能不受影響,醫務人員要和時間賽跑。在醫院南區器官獲取手術進行的同時,昆明第一人民醫院甘美國際醫院院區的移植手術也已準備就緒。

  當器官獲取的醫生通知捐獻的肝臟沒有問題、可以使用的時候,等待移植的B型肝炎患者進入了手術室。大約一個小時,肝臟從醫院南區送到新區,下午3點,肝臟移植到新的軀體。

  其他移植手術也隨著器官的到來,緊張地進行著。下午6點,心臟移植手術結束。

  李陽的一顆肺臟被分配到北京的一位患者。中午11點30分進入保溫箱,前往昆明機場。下午5時,抵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早已等候在機場的救護車將肺臟送到了中日友好醫院。全國人大代表、無錫市人民醫院副院長陳靜瑜,為這名56歲的男患者進行了肺部移植手術。

  一直持續到晚上12點,甘美國際醫院的最後一台移植手術結束,李陽的7個器官全部順利完成移植,進入受捐者體內。

  人間真正的大愛

  覺得“一下子天黑了”的楊群,3月4日完成了腎臟移植手術,她微笑著做出了“耶”的手勢

  如果沒有合適的腎源,楊群的50歲生日不得不在透析中度過。等待了近一年的時間,3月4日,楊群在甘美醫院進行了腎臟移植手術,她覺得自己獲得了第二次生命。

  她是個幸運者,在同為腎病患者的微信群裏,楊群收到了很多病友的祝福以及羨慕。

  去年5月,楊群被確診為腎衰竭。平日裏,喜歡彈琴、打球以及和朋友聚會的她,告別了安逸的生活,“一下子覺得天黑了。”

  一週三次透析,每次大約6個小時。楊群根本離不開醫院。而且體質的原因,楊群的排斥反應特別強,“一透析,疼得想撞墻”。掀開衣袖,兩個手臂留下了大大小小的黑色針眼,手臂的血管也因抽血粗出很多。

  最難熬的時候,楊群曾失去活著的信念。“在國外買的化粧品,我全部都送人了,覺得自己用不到了。”丈夫楊超説,實在沒辦法,活命要緊,當時甚至考慮過器官的黑市。他是從別人口中聽説的,但是價錢高昂,又不保險。

  得知有合適的腎源,楊群的興奮和擔心夾雜在一起,“不知道幸運會砸到誰的頭上,不上手術臺都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3月4日中午,楊群接受了腎移植手術。

  3月8日,術後第四天,心率血壓都很好,曾經一度超過1000的血壓,術後第三天已經降到120 ,尿液也恢復了。

  這天,正好是楊群50歲生日,對著鏡頭,她微笑著做出了“耶”的手勢。

  夫妻兩人已經知道第二次生命源自哪。楊超當天看到新聞説,一位人大代表在北京做肺部移植手術,報道説肺臟來自一位雲南的16歲少年,這個少年捐贈了9個器官組織,“我們就把這個聯繫到一起,腎臟可能來自那個16歲的孩子。”

  一個生命的延續也就意味著一個生命的終結。楊群説:“非常感謝這個小夥子和他的家屬,讓我有這麼一個機會。”

  “現在小孩已經不在了,他的父母思想境界是真的高,平時説什麼愛心,這才是人間真正的大愛。”43歲的顧文雲感觸更深,他的生命先後兩次由於捐獻器官獲得重生。2007年,顧文雲因為腎衰竭做了腎臟移植。

  顧文雲是一位B型肝炎肝硬化病人,病史有15年。去年10月,顧文雲開始嘔血,大量出血導致他休克了三次,立即被送往醫院急診科搶救,與死神擦肩而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如果一直等不到肝源的話,嘔血會一次比一次兇,可能某一次大出血,就搶救不過來了。

  “我們全家都在感恩,沒有這個肝源,我的兒子,他的生命就説不清了。”顧文雲父親激動地説。

  哥哥是個偉大的人

  按照慣例,器官移植完成後,捐獻者家屬會得到一些反饋,比如什麼樣的人獲得了器官,恢復情況怎麼樣

  3月4日下午2點半,器官獲取手術結束,在醫院太平間門口,王鳳霞和家屬們看了一眼李陽的遺體。為了便於後事處理,他們選擇了離家近的縣殯儀館。跟著殯儀館的車,王鳳霞帶著李陽“回家”。

  李陽是一個來自雲南農村的彝族少年。如果不出車禍,再過兩個月,他就年滿17歲了。

  在父母眼裏,李陽是個懂事的孩子。李貴福和王鳳霞都是農民,李貴福的身體也不是很好。

  考慮到家庭的經濟負擔,成績不理想的李陽剛上高中就輟學了,未成年的他只能在當地打些散工,掙錢給父母貼補家用。

  李陽和父母的希望更多寄託在他弟弟的身上,一家人全力供養弟弟上學。兄弟倆的感情非常好,弟弟一直很崇拜哥哥,覺得很多事情哥哥都能幫著他。

  由於年紀還小,王鳳霞夫婦不想讓小兒子知道李陽捐獻這件事情,擔心可能對他造成一些不好的影響。王鳳霞想著,以後等小兒子長大了,再把李陽捐獻器官的事情告訴他,讓他知道,哥哥是個偉大的人,“希望哥哥永遠是弟弟心目中的英雄。”

  按照慣例,在器官移植以後,柏淩會給予捐獻者家屬一些反饋的資訊,比如在規定允許的範圍內介紹什麼樣的人獲得了器官,以及獲捐者的恢復情況怎麼樣,讓家屬內心有一些安慰。

  王鳳霞説:“那還是挺好的,希望他們身體早日恢復,祝他們健康。”

  (應採訪者要求,除醫務人員外,文中人物均為化名)本版文/本報記者 鄭林

[責任編輯:韓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