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説到春運,人們會瞬間聯想到的,除了擁擠的火車,大概就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速食麵了。
作為世界上僅次於麵包的第二大主食類産品,速食麵獲得了也許是一種食品所能達到的最高榮譽,它被譽為20世紀最偉大的發明之一,深刻地影響了全球幾十億人的飲食生活,並在各種抗災救援活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外來引進的速食麵伴隨了幾代人的成長記憶,更伴隨了每年春運大潮中幾億人的漫漫歸途。
根據世界速食麵協會的統計,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速食麵生産國和消費國,每年要消費400億包速食麵,佔全球總需求的40%,平均每天有1億多包速食麵被打開,每一秒鐘就有1268人不斷加入速食麵的用餐大軍中。而春運則是一年中最大的消費高峰。
但隨著餐飲日漸發達、生活水準逐步提高,速食麵已不再是“方便、快捷、美味”的唯一選擇,整個行業也在近幾年呈現下滑趨勢,曾經風行一時的國民食品似乎正在走向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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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食麵的春運崛起
1月13日,春運首日,“地球上最大的人類遷移”又一次吹響了集結號。深圳火車站站前廣場人潮涌動,隨處可見速食麵的身影。
一幫來自遼寧丹東的大叔準備了整箱的速食麵和整箱的啤酒,陪伴他們度過37小時的漫長旅程。因為價格便宜,他們選擇以速食麵為主食,以花生、雞爪為零食,以酒助興,在飛馳的列車上共用“流動的盛宴”。
這也是環衛工人葉大爺最累的時候。他正一手拿著十幾個泡麵紙箱,另一手拿著掃把和簸箕在廣場上巡視。紅色、綠色、橙色、紫色的包裝箱,顯示它們曾分別收納過12桶紅燒牛肉麵、香菇燉雞面、香辣牛肉麵以及老壇酸菜牛肉麵。每逢春運,這些五彩斑斕的紙箱便會越來越頻繁地與他相見。
在長途列車進站口附近的便利店,數十桶速食麵整齊地碼放在顯眼的位置,有常見的幾種速食麵,也有融入各地特色的速食麵衍生品:重慶酸辣粉、武漢熱幹面、雲南過橋米錢……
這裡的所有商店,無論叫什麼名字,幾乎都在賣著速食麵。
在一家名叫“誠德堂藥房”的藥店裏,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藥,而是整排貨架的速食麵。幾步之遙的報刊亭老闆則直接表示他主業賣報紙,副業賣速食麵,因為速食麵“特別好賣”。
康師傅深圳部訂單主管高怡告訴深晚記者,每年一到春運期間,速食麵的銷售量就會上升20%~30%,而在高鐵出現之前,甚至可達到平時銷量的兩倍。
在深圳火車站,每一刻,都有大量的速食麵從便利店、報刊亭和藥店出發,經過安檢口傳送帶X光的照射,在幾個小時之內,被撕去包裝、揭開蓋子、倒上配料、加入熱水,然後飄出開往全國各地的列車上那股最熟悉的味道。
今年春運,至少有3億人將在速食麵的味道中度過旅途。
10年吃3000包速食麵的火車常客
速食麵成為春運爆款,最初也是始於一次火車之旅。
1991年的一天,一個31歲的臺灣青年關閉了內蒙古的一個工廠,坐上了回北京的火車。彼時,他已賠光了3年前從臺灣帶來投資創業的1.5億新台幣。車程長達18個小時,期間他泡了一碗從臺灣帶來的統一速食麵,沒想到引來了很多好奇的目光,大家對於這種用熱水一泡就能吃的面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要是向火車上的乘客們出售這種速食麵,一定會大受歡迎。
不久後,青年便帶著800萬美元,再次來到大陸,在天津創立了一家公司,專門研發符合大陸人口味的速食麵。
1992年8月21日,中國第一個配有醬料包的碗裝速食麵誕生了,就是後來遍佈全國的康師傅紅燒牛肉麵。這位青年就是康師傅的創始人魏應行,他當時未曾想到,“康師傅”的上市,將引爆一個世界上最大的速食麵市場。
從1993年開始,中國的速食麵産業連續18年以年增20%的速度迅猛增長,到2011年,年産量已達到483.8億包,佔全球産量的一半。
74歲的自由攝影師王福春觀察到,速食麵在火車上盛行,正是從90年代初開始的。他曾是一名鐵路檢車員,常年跟著火車跑。1977年偶然開始拍攝火車上的見聞,第二年迎來改革開放,王福春沒有想到,這會給他鏡頭下的所有事物都帶來日新月異的變化,使得他一路拍到現在拍了整整40年。他將部分拍攝火車的照片整理成書出版,名叫《火車上的中國人》,後因此成名獲獎。
40年來,王福春用鏡頭記錄下中國鐵路車廂裏的時代變遷,也見證了在這一狹小空間裏,速食麵從無到有再到普及的過程,而他本人在火車上吃過的速食麵更是數不勝數。
在他的印象中,上世紀80年代,火車上就開始出現速食麵了,但種類和數量都比較少,吃的人也很少,而且還得自帶鋁制飯盒,因為當時國內只有幾毛錢一包的袋裝面。
到了上世紀90年代,隨著碗裝面的誕生,火車上不管男女老少都會吃速食麵,有時甚至能看到乘客一排排坐著吃,場面非常壯觀。讓他覺得有意思的是,速食麵剛興起時,大家都覺得挺新鮮,因“方便”有上廁所之意,旅客們嘮嗑時會拿這個來逗趣:“速食麵,吃完就便!”
因常駐火車,王福春吃的速食麵比一般人都要多得多。90年代,他每年跑幾百次列車,幾乎天天在火車上,每天吃一兩包速食麵。如果按每年吃300包計算,那10年他至少吃了3000包速食麵,“這麼多年我都吃老了”。
1月3日,王福春從吉林坐動車回北京,途中同行的朋友問他吃不吃速食麵,王福春連連擺手拒絕:“我吃傷了。”2000年後,他幾乎沒有再碰過速食麵,至今一聞到味就難受,總是讓他想起90年代末擁擠不堪氣味渾濁的綠皮火車。
王福春記憶深處的這股速食麵味,隨著中國的發展速度,在火車上一路蔓延至今。改革開放39年,“車提速了,人也提速了”,而速食麵則是現代人快節奏生活的最佳證明。
風靡校園的美食
在物質匱乏的年代,速食麵的引進給中國人帶來了新的味蕾體驗。對於很多孩童來説,能吃到一包美味噴香的速食麵,就是當時最有幸福感的事情。
“速食麵在我小時候可是高級食品。”來自江西九江的80後張天壹回憶,小時候為了能吃上一口速食麵,他曾想盡了各種辦法去掙錢,比如賣掉贏來的玻璃球,到處蒐集廢銅爛鐵,或者週末早上挑著蔬菜到集市上去賣。
他至今記得小學第一次吃速食麵時那種心跳加速的興奮感。那次他跟小夥伴玩,贏了幾十個玻璃球,再1毛5一個賣出去,一共賺了5毛錢。他立即拿著這筆“鉅款”飛奔至村口小賣鋪,踮著腳遞上皺巴巴的5毛錢,換回一包北京速食麵,然後再飛速跑回家捏碎幹吃。
先隔著包裝紙把面餅細細捏碎,再撕開封口,把調料灑進去,然後握緊封口使勁搖兩下,一打開,抓起一撮就仰著頭往嘴裏送,“那叫一個香!”最後還要把手指上沾的調料舔乾淨。
吃完人生第一桶金買來的第一包速食麵,張天壹覺得不過癮,他突然很後悔為什麼不泡著吃,他想知道速食麵泡著吃是什麼味道。於是攢錢買了第二包速食麵,他用熱水泡來吃,可是吃完又糾結,為什麼不幹吃呢?從此他便陷入到底要幹吃還是泡著吃的無限迴圈中,直到多年後出了一款雙面餅多調料包的速食麵,才徹底解決了這個終極難題。
20年過去了,張天壹至今無法在這兩種吃法中決出勝負,但他已不需要糾結這個問題了。他在家中常備速食麵,每當淩晨兩點肚餓時,便煮來當夜宵暖胃。
對於幹吃速食麵,1993年出生於內蒙古的東北人陳彥志同樣有著深刻的記憶。如今已工作3年的他,依然懷念初高中常拿來幹吃的幸運速食麵,並清楚地記得這是一個在鎮江生産的新加坡品牌,80年代後期以泡麵的身份宣傳進入中國,結果卻在零食短缺的情況下被當作乾脆面風靡校園。
“那時候上課,老師在臺上講課,我們在底下人手一包‘幸運面’,時不時拿一點含在嘴裏,偷偷地嚼咽。”陳彥志繪聲繪色地回憶這段少年時光。
後來他到湖北上大學,發現在當地買不到小雞燉蘑菇和酸菜燉排骨這兩種東北常見的速食麵,取而代之的是當地人喜歡的香菇燉雞和老壇酸菜口味。於是,他偶爾會從家裏買一些小雞燉蘑菇面帶到學校,但舍友們普遍吃不慣,只有他一個人吃得很香,“感覺有點家的味道。”
這個“家的味道”源於中學時期,他在家裏經常煮速食麵吃,在裏面放入雞蛋、火腿腸、金針菇甚至辣條一起煮,別有一番風味。這樣吃了好幾年,直到有一次他煮了一大碗,只吃了兩口就吃不下了,突然感到一陣失落:這泡麵咋不好吃了呢?
從小學用攢了好久的5毛錢買的小少爺乾脆面,到中學時期經常上課偷吃的幸運速食麵,再到大學時偶爾回味鄉情的“小雞燉蘑菇”,速食麵伴隨了陳彥志的整個學生時代,他對速食麵的態度也隨著年紀增長和物質豐富,而漸漸發生了變化。
小時候他曾經發誓,以後有錢了,一定要天天吃速食麵。如今,他終於過上了有錢的日子,卻不再愛吃速食麵了。2016年3月,陳彥志初來深圳工作租房,為了贈送的飯盒買了5包裝的速食麵,不久前發現過期了,還剩下3包沒吃,全扔了。
災區的泡麵記憶
在陳彥志看來,小時候沒什麼吃的,才覺得速食麵是人間美味,現在餐飲這麼發達,外賣這麼便捷,自己又會做飯,“可以替代泡麵的東西太多了”。但在各種抗災救援活動中,速食麵至今發揮著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1998年特大洪水,康師傅重慶分部捐助了1000箱速食麵支援災區;2008年汶川地震,70萬份速食麵及時抵達災區一線;2010年青海玉樹地震,災區收到企業援助的55萬份速食麵;2014年雲南魯甸地震,僅康師傅一家企業就捐贈了8100箱速食麵……
歷年來的重大災害,速食麵從未缺席救援的身影,同時也因“沒有營養”等不良名聲而飽受爭議,為什麼救災一定要用速食麵呢?
經歷過3次地震救援的職業公益人余浩向深晚記者解釋了個中原因:首先,災害發生後,往往不具備做飯的食材和條件,需要便於運輸攜帶的速食品進行應急救援;其次,一般災害發生後會有大雨,大雨之後會降溫,人們需要吃一些熱食,比起餅乾麵包,速食麵的熱量更高;第三,災區的水可能發生污染,在未經檢測前不能使用,而燒水泡麵是一個簡單又省時的過程,因此救援物資一般首選速食麵和礦泉水的搭配。
在緊急救援階段,時間就是生命。“不要説做飯了,救援人員經常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在參與雅安地震救援時,余浩就曾累到端著速食麵睡著。
2013年4月21日,雅安地震發生的第二天,在當地讀大學的余浩趕了一天的路到達廬山,在廬山中學臨時搭了帳篷,“一晚沒睡好”。次日一早就加入了救援團隊,白天下了一天的雨,晚上又來了很多物資,一直沒怎麼休息。到了第三天,他有點熬不住了,吃飯時靠著墻壁坐在地上,扒了兩口面,喝了口湯,身體得到放鬆後,端著速食麵就睡著了。睡醒之後,手裏還端著速食麵,但麵條泡脹了,湯也冷了,趕緊扒幾口吃完又繼續工作。
“平時要是泡的時間長了我肯定吃不下,但那個時候有泡麵吃就不錯了。”余浩覺得,在災區那樣惡劣的環境下,速食麵幾乎可以算得上美食了。
余浩第一次在災區吃速食麵是汶川大地震的時候。當時,年尚15歲的他在地震發生後第三天,從學校趕回了已成孤島的汶川家中,吃了幾天稀粥後,他記得送進來第一批物資就是速食麵,每家每戶先是一包包地領,後來是一箱箱地領,整個救援期間他吃了各種各樣的速食麵,有大陸的,有臺灣的,有香港的,也有日本的。
“祖國的味道”
近幾年來,隨著國民消費升級和外賣平臺的崛起,速食麵産業開始呈現逐年下滑的趨勢。在剛剛過去的2016年,全國22家大型速食麵生産企業中,有6家因虧損嚴重退出市場,13家産量嚴重下跌,連康師傅、統一、今麥郎這些行業巨頭也難逃厄運。
1月10日,過完寒假的萬雅欣離開廣州的家,帶著兩大包速食麵,飛往美國加州的一所私立高中上學。元旦期間,網上突然傳出臺灣康師傅解散的消息,讓很多人誤以為康師傅不再生産速食麵了,萬雅欣帶的這兩大包速食麵就是在那個時候“囤”的。當時,她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是:“天啊!那我回美國吃什麼?”
與很多中國留學生一樣,萬雅欣在國外經常以速食麵為食,一週要吃三四次。因為大部分留學生都不習慣當地伙食,買東西也不方便,下館子又貴,而與其麻煩地做一頓飯,不如加些配菜煮一碗速食麵來得更便捷。
留學兩年半,吃遍各種速食麵後,萬雅欣還是覺得國內的速食麵更好吃。“中國的速食麵有那種特有的湯香味,很多口味都比日韓的有意思。”在她看來,除了老乾媽之外,速食麵是最受中國留學生青睞的祖國食品。
阿裏旅行2016年發佈的報告顯示,高達31%的出境遊遊客會帶著速食麵出國,其中一半人會帶3~5包速食麵,差不多一天一包;而不帶速食麵出國的人中,也有近六成會在旅遊目的地購買速食麵。他們吃速食麵的主要原因是“吃不慣當地伙食”。
但對於萬雅欣們而言,速食麵的意義不止于填飽肚子,而是異國他鄉里觸手可及的“祖國的味道”。她總是在各種重口味的速食麵中,懷念起最愛的酸菜魚和麻辣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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