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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莆田假鞋之都深夜鬼市:製造銷售運輸成産業鏈

2017年01月16日 11:25:49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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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揭秘假鞋之都的深夜鬼市

  記者探訪福建莆田假鞋交易集散地 製造銷售運輸形成産業鏈 職業打假人呼籲從源頭根治

  每天晚上9點之後,滿街都是忙著拿貨的摩托車

  福建莆田曾因為大量産出倣冒名牌的運動鞋,被戲稱為“假鞋之都”。時至今日,雖經當地政府多次打擊,但假鞋仍然屢禁不止。而位於莆田市北部的安福電商城附近,白天店舖鎖閉、人影稀少,夜間燈火通明、人頭攢動、車流不息,幾乎所有人都壓低了聲音在交流、交錢、拿貨,附近的幾條街道甚至會經常堵車,這裡因此被稱為“夜安福”。近日,北京青年報記者對該地進行了實地探訪。

  晝伏夜出的繁忙鬼市

  莆田假鞋的問題由來已久。

  對假鞋的打擊,莆田當地也從未停歇,查詢公開報道可以發現,去年5月,莆田市公安局打掉了4家黑鞋廠,涉及阿迪達斯、耐克等多個知名品牌假鞋,總案值高達千萬;2014年11月,在公安部、福建省公安廳的指揮下,莆田警方協同多地警方搗毀制假、售假窩點10處,涉案價值3.5億余元……

  除了打擊,當地也在想辦法謀求轉型。據媒體報道,2015年4月,莆田市市長翁玉耀甚至親自為莆田鞋代言,表示莆田人要用超越國際的標準做出中國好鞋。為了幫助企業轉型升級,莆田市政府相關部門也與商業銀行一起,為轉型企業提供了數十億的信貸支援。

  但時至今日,假鞋在莆田依然並未禁絕,沒有人知道在莆田有多少人在從事跟制售假鞋有關的産業並以此為生,他們晝伏夜出,某種程度上影響著這個城市的作息。

  北青報記者在探訪中發現,安福電商城附近已經成為倣名牌運動鞋的主要交易區,它仿佛是莆田這座城市的一個隱秘入口,通向的是一個跟假名牌鞋有關的産業。

  當記者上午到達安福電商城附近時,大街上人影稀疏、車輛寥寥,路旁的店舖幾乎沒有幾家開門,僅有幾家飯店、小賣部在營業。對於這些,這個城市裏的人早已見怪不怪,“你可以晚上9點以後再過來看看,那絕對是另一個世界,會堵車的。”

  晚上9點以後,站在安福電商城附近的大街上,難以計數的摩托車、電動車似乎都在向電商城集結,他們戴著頭盔在路上呼嘯而過。白天關著的店門陸續打開,電商城附近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眼前熱鬧的情景跟白天的冷清對比,讓人很難想像這是同一個地方。空氣中到處充斥著刺鼻的汽油味,摩托車不停地按著喇叭,在人流和車流中穿梭,馬路上人頭攢動,不斷有人在橫穿馬路,汽車的速度也開始慢了下來,街道慢慢開始堵車。

  神秘隱蔽的微信生意

  電商城裏,此時路兩邊的店面早已經開門營業,人流進進出出,不斷有騎摩托車的騎手走進店裏,從店裏拿出幾盒鞋子放到摩托車後面的紙箱中,然後騎上車開向電商城對面的小區。

  電商城一側全是一些面積並不大的店面,店裏擺放著的鞋子也不多,鞋架上擺放的最常見的便是阿迪達斯、耐克、新百倫等知名運動品牌的鞋子。這些開著的店大都是一些自有品牌,商標跟知名品牌只是差幾個字母或者變換了一下圖形。

  在一家店舖裏,記者提出要買一雙耐克的鞋子,店主直接問是要真貨還是“阿冒”(高倣鞋),當記者説想要“阿冒”時,“這個鞋子我們沒有,不過你可以留個微信,有的話我馬上聯繫你,來取貨就行。”

  而在安福電商城馬路對面的小區,同樣是車流不息,但跟電商城裏很多店面開著門不同,這裡更像是一個又一個小倉庫。在充斥著潮濕發黴味道的半地下空間裏,燈光有些昏暗,幾乎每一家都裝著厚厚的鐵門,不斷有人從鐵門裏拿著鞋盒出來,也不斷有人騎著摩托車從對面的安福電商城裏過來,然後從車上把鞋子送進房間裏。從一些虛掩的門裏可以看到,房間裏堆放著的幾乎全都是高倣的阿迪、耐克鞋子,“有的是集中到一起發貨的,有的是從這裡拿了去別的地方發貨的。”一位一直拉著記者去看貨的老人説。

  不止安福小區,在距離安福小區一公里多遠的西庚小區,相同的情形同樣出現。夜晚的時候,路邊停放著一輛輛麵包車,車的後廂裏裝滿了阿迪、耐克的鞋盒,騎手騎著車馱著紙箱進進出出。這裡大都房門緊閉,只在有人敲門時才會打開。

  服務齊全的産業鏈條

  北青報記者發現,這裡遠不止售賣假鞋,而是圍繞著假鞋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産業鏈,電商註冊專用實名電話卡銷售——影樓全套電商店舖拍圖服務——教授淘寶、微店開店培訓班——代收快遞發貨——去制假工廠運輸假貨。

  在安福電商城附近,路邊站著發傳單的老人,傳單上印的是知名品牌的鞋子和衣服,每發一張傳單,他們可以掙到一分多錢,一晚上可以掙30塊錢左右,他們偶爾也會邀請路人去店裏看看貨。

  銷售實名電話卡的地方在馬路邊和電商城裏很容易就可以找到,這些電話卡大都是虛擬號段,25塊錢一張,註冊地大都在外地,有的電話卡只能使用微信,這是為做微商的人使用的,有的電話卡功能俱全,這是用來開淘寶店的。電話卡並不需要憑身份證購買,“已經註冊完了都,用之前打兩個30秒電話激活就行了。”

  圍繞著安福小區有數家影樓,電子招牌上不斷閃過一行行提供各種電商拍圖的文字,可以拍攝實體店舖,也可以拍攝各類鞋子的靜態圖,拍完之後便上傳到電商店舖,用來做店舖的商品介紹。

  在電商城附近的墻上,張貼著很多教授淘寶、微店開店的小廣告,順著留下的電話打過去,對方會向你介紹説,他們可以教人怎樣開店、怎樣異地註冊登錄店舖、怎樣裝飾店舖、怎樣p圖、怎樣從別的店舖裏把圖拿過來放到自己店舖裏用,提供的是開店全套服務。

  電商城裏的另一側,則是快遞的天下,幾乎稍有名氣的快遞公司都可以找得到,快遞員大都在忙著填單發貨,封裝膠帶的聲音響成一片。包裝的瞬間能夠清楚地看到他們手中的鞋盒,不是耐克、阿迪達斯,就是新百倫。

  在快遞攤位前的牌子上,大都寫著上海上線、香港上線、深圳上線甚至紐約上線的字樣,“哪上線的意思就是指從哪發貨,你要是想把發貨地改成上海,那就是上海上線。”一位攤主不以為然地説。

  顧客想購買某一款型的鞋子,如果電商城的店舖和倉庫都沒有,顧客可以出示一下鞋子的照片,交給工廠去做,但是至少要500雙起做。對於工廠的位置,當地人稱大都分佈在莆田附近的鄉村。

  “假鞋之都”的快遞點夜裏忙著收發貨

  真假難辨的異地上線

  北青報記者以進貨的名義進入一家鞋店,店主介紹説,這個“店面”每月租金2000元左右,此外還要交50元/月的市場管理費用。

  據店主介紹,他們出售的高倣運動鞋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來真假,二三線小城市很多店都有賣的,“如果想賣正品鞋,你得6.5折到8.2折從正規代理商那裏拿貨,好賣的一些款式還不見得能拿到,我這裡相當於1.5折拿貨,什麼款式全有。”

  店主説,他們這裡的耐克、阿迪達斯、新百倫等知名品牌運動鞋,主要發往內蒙古、河南、山東等地的實體店,“從來沒出過事,只要小心些,不會被品牌方和工商查處。”但他又特意叮囑,賣鞋的時候,得看賣給誰,遇到特別懂行的顧客,就拿真貨,“要是不懂鞋的人絕對不會有問題。” 而為了使高倣鞋的銷售記錄顯得真實,很多賣家會選擇異地發貨,“你要從上海發,我就可以幫你從莆田運到上海再發貨。物流資訊都是真實的。”

  在安福電商城外,記者碰到了來進貨的黃平(化名),在攀談中,他説自己的專賣店雖然挂了個耐克的logo,但不只賣耐克鞋,阿迪達斯和新百倫的鞋子都有。他的店並沒有獲得耐克官方授權,銷售的正品鞋主要來自於鄭州,他的朋友拿到了專賣授權,進貨時,會多拿一部分,或者把尾貨給他,“正品鞋在三四線城市叫‘公司貨’,我店裏的高倣鞋是從莆田進貨的,叫‘廠貨’。”

  為了防止顧客識破後找回來,黃平每次賣出去一雙高倣鞋,都會在收據上寫上銷售日期,如果有消費者找過來,他會在核對日期後給人退錢或換成正品鞋。“鞋是真的假的自己心裏清楚,小地方假貨太多,工商也管不過來,品牌方一般也很少到小縣城來巡視。”

  職業打假人的困惑

  最初打假就像是割韭菜

  當記者輾轉找到林覺(化名)時,他剛跟著警方搗毀了一個假服裝廠。雖然看起來有些疲憊,卻絲毫不能掩飾他面上的喜色。

  林覺是阿里巴巴平臺治理部打假特戰隊的成員,此前是一名警察,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一直在跟假鞋做鬥爭。“當我剛開始做這個的時候,我一度覺得打假是件很簡單的事情,拿起滑鼠在淘寶上隨便一搜不就可以了,看到是假的就封了店舖。”但隨著工作的展開,他開始修正自己的觀點,“你知道阿里巴巴的電商平臺上有多少件商品嗎?差不多10億件,你剛封了一個店舖,可能對方就會註冊10個店舖,但實際上假貨線上下,如果貨源地得不到根治,假貨是打不完的。”

  林覺説,打假的動力有一部分來自親友,“有時候聚會,他們會笑著跟我説你們上面很多假貨。那種感覺很奇怪,我會跟他們説我們不生産假貨,我們只是提供了一個平臺啊。”

  大概在2010年前後,阿裏平臺開始用線上線下結合的“神秘抽檢”的方法遏制假貨。“最初就是割韭菜,關掉售假者店舖,後來發現,拔根子才是最有用的,就是找到假貨貨源地,然後打掉。”跟林覺同樣是打假特戰隊員的李默(化名)説,“我們有2000多人的打假隊伍,很多都是幹過公安和了解智慧財産權保護的,此外還有5000多個志願者也一起在打假,一年投入10多個億。”

  李默説,一旦發現有人售假,他們會沿著售假者向上溯源,偽裝多重身份去制假窩點探訪,獲取更多資訊,最後聯合品牌權利人和公安執法力量打掉制假窩點。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一些假鞋的制假窩點開始將工序分解到不同作坊生産,打掉一個作坊,其他工序窩點發現後馬上就找其他地方生産。

  售假造假的人也在不斷換著法子應對打假。一些屢次被打擊關店的售假者有了“前科”,店舖註冊不下來,開始花錢購買外地已註冊的店舖。在一些售假比較嚴重的地方,為了減小被審查的風險,這些人用買來的店舖登錄時,會用各種作弊手段更改IP地址,造成該店舖是在外地登陸的假像。

  品牌權利人的不配合是讓李默覺得打假艱難的另一個原因,“打個比方説,假如判定一雙鞋子是假貨,那麼除了這個鞋子的品牌方,其他人都沒有這個資格去判定。但有的品牌權利人並不願意進行鑒定,因為他們不想給外界造成他們有假貨的印象。”

  打假多年感覺沒有盡頭

  在林覺和李默看來,打假絕對不是某個部門單獨就能完成的事情,需要政府、品牌權利人、社會各界一起努力。他們覺得源頭打假在制度層面仍然需要加強,比如在公示處罰資訊方面,2015年11月17日,《工商總局關於加強和規範網路交易商品品質抽查檢驗的意見》出臺,其中規定,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要依法查處網路商品經營者線上線下銷售不合格和假冒侵權商品、作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宣傳以及拒絕工商行政管理部門開展監督檢查等違法行為;涉及第三方交易平臺經營者的違法行為,應當移交第三方交易平臺經營者所在地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處理。要將行政處罰結果記入企業信用檔案,通過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向社會公佈。

  有媒體梳理了意見出臺後16個省市2015年第四季度和2016年第一季度的流通領域商品抽檢結果,並在全國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上輸入其中203家被抽檢産品不合格企業的名字,發現抽檢不合格産品後處罰公示不足10%。

  李默更願意用“無力感”去形容多年的打假經歷,這種無力感常出現在跟制假售假者的博弈中。有時他們跟警察、品牌方花了大量時間,終於鎖定一個假貨倉庫,但衝進門卻發現那不過是制假售假者戲弄打假者的一個障眼法。“屋裏只有一個孕婦和一間堆滿退貨快件的屋子,孕婦跟我説有人給錢,讓她在這間屋子裏收退回來的快件,退件可以自行處理,其餘的她什麼都不知道。”

  回想自己打假的經歷,李默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希臘神話裏推石頭的西西弗斯,“沒有盡頭。”

  本版文並攝/北青報暗訪組

[責任編輯:張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