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9_210*60
關鍵詞:
台灣網  >   新聞中心  >   大陸  >   社會

“上帝”終於記起他:112歲中文拼音之父周有光去世

2017年01月15日 13:53:13  來源:北京青年報
字號:    

  “上帝糊塗,把我忘了!”這曾是周有光最愛説的一句話。

  前天,周有光剛剛過了自己112歲生日。昨日淩晨3時30分,周有光便溘然長逝。

  據周有光生前好友、解放軍總醫院退休醫生蔣彥永介紹,1月13日,他還去探望了周有光先生,情況還算可以。但夜裏他身邊親屬來電話説,周老情況不好,半夜立刻送至協和醫院。時至淩晨3點半,周老駕鶴西去。近幾年來,蔣彥永每年都會向外界通報老人的健康狀況,但這一次他難過地説:“他走了,他可以和夫人、兒子、女兒共用天上的快樂了。”

  周有光的一生先後經歷了晚清、北洋、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四個時代,有人稱他為“四朝元老”。他就像自己的筆名“有光”那樣,一生週全而有光。單單走過一個世紀就已經足夠不同尋常,但周有光不但活得久,並且夠廣。他橫跨經濟、語言、文化三大專業,通曉漢、英、法、日四種語言。參與《中文拼音方案》制定,他被稱為“中文拼音之父”,儘管他一再否認這樣的稱謂,但外界堅持了這樣的説法。他參與主持了《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中文版的編譯,連襟沈從文笑稱他為“周百科”。他還是為數不多的曾與愛因斯坦談笑風生的中國人,評價愛因斯坦“沒有架子,衣服穿得還沒我好。”

  小黃樓裏的“喜喪”

  1月14日下午5點,天色黯淡,風依然凜冽。北京朝內大街後拐棒衚同的一家小賣鋪裏,一名男子徘徊不定。他在猶豫著是否走進不遠處的那棟黃色的小樓。

  明黃的顏色並不能掩蓋這棟小樓的老態,單元門和各家的窗戶似乎在暗示著它的年齡——一位要回家的老人説樓大約是1984年左右蓋好的,沒有電梯,她不得不每天費力地在臺階上攀爬。

  終於,走到第三層的時候,她不得不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聲音掩蓋了一旁防盜門裏傳出來的隱隱人聲。一兩分鐘後,老人繼續著她歸家的行途;留下的只有那道緊閉的防盜門和為生命而憂傷的唏噓——那裏便是周有光先生的家,也是他離開人世的地方。

  防盜門並非永遠緊閉著,其實,這個下午,它已經接待了許多周有光先生的學生和朋友,當然也包括諸如常州市副市長和統戰部部長這樣的官員——常州,那是周先生出生的地方。

  與他們相比,小賣鋪裏的這位男子顯得“微不足道”:他,只是這裡所屬社區居委會的書記。但在他的手機裏,卻保留著和周有光先生的合影。那是去年10月10日,他探望周有光時拍下的。照片也透露著周先生家裏的“秘密”:佈置普通,房間內擺放了一張床,一個小的木製方桌,兩把椅子和一台電暖器,房間地上鋪的是黃色的地板革。

  這位姓于的書記説老人家裏很樸素,沒怎麼裝修過,只是去年樓道改造的時候把廚房、廁所改造了一下。

  他的描述與著名作家謝璽璋所描述的不謀而合,後者還提到了老人的書房:“……來的客人都引到他的書房坐。書房也就十來米,絕不能算大,陳設簡單而實用,窗前放一張書桌,靠墻立兩個書櫃,對面是雙人沙發,大概是為他休息所備,客人來了,也坐一坐。桌上擺著電腦,我們進來,他把目光從螢幕上移開,招呼我們坐下。”

  謝璽璋印象中的周有光平和而親切,而在這位於書記的描述裏,周先生更是一位與一般老人無異的社區居民。他描述老人去理髮的情形:“理髮師是他老鄉,以前總是到府理髮。去年大概七八月份的一天,老爺子比較著急,就讓保姆推著去理髮,他也是想著出來轉轉。”

  回憶給予了這位書記勇氣,他決定去老人家裏祭拜一下。5點20分左右,他走向了小黃樓。大約10分鐘後,他走了出來。短暫的時間卻給予了他深刻的記憶:家中設置了小靈堂,有一張彩色的畫像,下面桌子上擺了鮮花。他稱,家屬後續會尊重老人的意見,可能只準備一個小型的告別儀式。

  “用北京話講,”他説,“這也是喜喪了。”

  理想與愛情

  “喜喪”的説法,表達著傳統風俗裏人們對於去世的長壽者的敬仰,但活了112歲的周有光對自己的壽命,總是帶著一種豁達與幽默。

  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張森根先生曾經講述過周先生的一樁舊事:因為年輕時身體很弱,一位算命先生説他只能活到35歲,而走過110歲的周有光曾幽默調侃:“不能怪算命先生不準,主要是因為科學進步、醫學進步,所以我才能長壽,還有大概就是上帝把我給忘記了。”

  科學在進步著,醫學也在進步著,但支撐他生命進步下去的,更重要的是思想。

  周有光出生在常州一個富足的封建大家庭中,他是獨子。那是一個有著內天井、雕花大床的童年時代,也是一個有著對著牌位、祭拜祖宗習俗的晚清時代,他曾經向作家金玉良描述過自己的童年記憶:他見過曾祖父母、祖父身穿朝服,像菩薩一樣端坐的樣子。

  不過,周有光曾祖開始的辭官做實業以救國之路,最終隨著戰亂而化為烏有。時代在進步,但是周家卻在衰落。周有光的母親不願看到入不敷出的家裏還過著那種排場一樣的生活,帶著他離開了常州來到了蘇州。

  從此他開始了貧寒的生活。金玉良的《老藤椅慢慢搖:周有光慢慢搖》一書中,記錄了周有光這樣的一段話:“周先生説:‘讀中學和大學是家裏最窮的時候。京戲有出《王定保借當》,王定保家境貧寒,借當趕考,最後考取狀元。我考入聖約翰大學,也是借朱老伯母兩箱陪嫁送到當鋪,才湊足學費。’”

  “五卅”慘案改變了周有光的求學甚至人生軌跡。由於要求學校降半旗悼念死難同胞遭拒,聖約翰大學的學生發起了“離校運動”。周有光帶著信念和理想,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此地,最終在一所新辦的光華大學,憑著免除學費,念完了大學的課程。

  這位年輕的畢業生來到了浙江民眾教育學院任教。在這所移風易俗、男女同校的新式學院裏,周有光是眾多女孩子傾慕的對象。周先生曾向金玉良坦言:“我在杭州真是交桃花運,許多女孩子追求我……但當時我只想留學,所以非常謹慎,不敢和追求我的女同事或女學生拉手。從不和她們出去玩,也不隨便到西湖邊上散步,只在房裏用功。那時糊塗一點,就麻煩了。”

  其實,那時的周有光已經結識了一位有錢人家的女孩,不過他一直把她當做好朋友,並無他想。甚至到了1932年,周有光去杭州謀生,女孩去探望他時,他也沒有把她當做“女朋友”,直到女孩家裏有人提親,他們才確定了關係,並在1933年結婚。這位富家的女孩便是張允和。

  張允和曾説她和周有光熱戀之時“適逢有光下崗、待業”;而婚前周有光曾對張允和説“我很窮,怕不能給你幸福”,張允和則答曰“幸福是要自己創造的”。由此,兩個人的愛情,歷經近70年風雨,卻始終琴瑟和鳴,情比金堅。直至2002年8月14日,張允和去世。

  金玉良的書中有著這樣的描述:“周有光先生小書房的墻壁上,挂一幅他和夫人的彩色照片。照片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照的,先生和夫人並肩站在花叢中低頭看書。夫人允和身穿紫色中式長衣。雖然,她常對鏡頭後的攝像師笑説:‘不好意思,老了……’”

  半路出家

  周有光曾説過:“我對語言學和文字學是外行,參加文字改革工作是偶然。我的孫女上小學時有一次對我説,‘爺爺,你虧了!你搞經濟半途而廢,你搞文改半路出家,兩個半圓合起來不就是個0嘛’,我覺得這就是我的寫照。”

  顯然,這是周先生的自謙與自嘲。雖然周有光無論在國內求學還是海外留學學的都是經濟專業,但是他在青年時代便對國語羅馬字運動、拉丁化新文字運動感興趣。上海解放後,他曾寫過《中國拼音文字研究》、《字母的故事》等書籍。

  建國初期,毛澤東曾指出“文字必須改革,必須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1954年底,中國文字改革研究會改組為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直屬國務院,周有光任委員。1955年秋,周有光應邀出席在北京召開的第一次“全國文字改革會議”。會後,“文改會”希望周有光留下,當時周有光對“改行”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可是在那個盛行“哪需要就到哪去”思想的時代,周有光的思想工作很容易就做通了,最終他留在了“文改會”第一研究室任主任。

  中國經濟學界少了位金融學家,周有光成了搞文字的了。

  拼音這個懸而未決的議題,光是採用什麼樣式的字母,就引來各路專家爭執不休。蘇聯專家提議的俄文西裏爾式該如何與國際接軌,漢字筆畫式,又要如何讓人能看到象形文字就學會發音……

  語言學家黎錦熙和趙元任創立的《國語羅馬字拼音法式》的變讀法則十分複雜,普通人難以掌握;共産黨人瞿秋白與蘇聯漢學家合作制訂的拉丁化新文字無法解決同音詞問題;而得到國際認可的威妥瑪式卻連很多音都拼不準……一番波折後,深思熟慮的周有光提議:不妨就採用拉丁字母。

  在這個提議得到通過之後,三年的時間,周有光用26個拉丁字母作為注音基礎,主持編寫了今天通用的中文拼音方案。這三年,寒來暑往,專家們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反覆推敲、試驗、分析,為現代漢語一個字一個字地定形、定音、定序、定量。

  1958年2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中文拼音方案決議,同年,中文拼音成為全國小學的必修課。方案公佈以後,當時全國的掃盲工作上了一個新的臺階。在晉南小城萬縣,一般的農民15到20個小時就能掌握中文拼音,100個小時就能識字1500個。

  及至年邁,參與擬定《中文拼音方案》依然是周有光心中所驕傲的一件事情。他曾對人民大學出版社編審、《靜思錄》的責編廉萍説:“你看,小保姆手機發短信,用的就是我的拼音。老伴90歲學電腦,也要學拼音。”

  廉萍趁機問了一個自己困惑多年的問題:“徂是我最喜歡的字母,一條小魚兩個泡泡,太可愛了。可是jqx小淘氣見了魚眼就挖去,為什麼挖啊?留著多合適。”

  周有光説:“為了寫著方便。”

  在周有光100歲的時候,他曾經寫道:“語言使人類別於禽獸,文字使文明別於野蠻,教育使先進別於落後。”

  重回“嬰兒時代”

  事實上,周有光並不滿足於曾經的成就,即便年紀大了,他也無時無刻不在思考和工作。在他的兒子周曉平的講述中,他退休只是把辦公桌移到了家裏而已。此後他集中精力研究世界各國各地區發展的幾種常見模式,探索其形成的複雜原因,試圖揭示某些社會發展規律,以此告誡國人少走彎路和鼓起勇氣繼續向前。

  或許100歲時的周有光依然覺得自己年輕,甚至於2013年12月的一場大病,也未能打倒這位老人。而在他109歲的時候,他在兒子的眼中依然是精神年輕的老人:“自然,隨著爸爸年齡的繼續增長——2015年他已經整整滿109歲了,但他的體力已經不再允許他常年伏案工作,他的腰椎變形已經影響他的走路和睡覺,他必須借助助聽器才能聽清別人的話語。但是他依然關心這個他生活了一百多年的國家,並且深愛他的同胞,同時從未失去對外部世界所發生的最新事件的濃厚興趣。”

  在周曉平的心中,父親永遠是一個嚴肅但不會打罵于他的人,是一個走著走著路,會突然捏緊他的手,若有所思的人,是一個重視傳統文化但不提倡孝道的人。周曉平不會忘記父親對他所説的:“我不是要你對我孝,我是要你Philanthropy(博愛),有博愛之心,你都會做得很好。我也不會留給你什麼遺産,我希望你獲得更多的知識,知識是最好的財富”

  周曉平這樣描述自己年邁的父親:“他對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頭上的白髮中依然生長著黑髮,他依然充滿幽默感和深思熟慮。雖然他的日常生活已經變得簡單,他不需要榮華富貴來彰顯他的人生價值,他只想他這一生沒有虛度,並且與這本口述書裏他講的故事一樣有趣。自然,爸爸也深深憂鬱于未來——雖然他一直是樂觀的。百年閱歷讓他明察現實的荒誕之處,不過他的朋友和崇敬者相信他的長壽是為見證歷史和引導別人相信事實與真理。”

  直到2015年去世,周曉平也沒有看到自己父親真正衰老的那一刻。而對於周有光來説,即便在98歲痛失愛妻,110歲痛失愛子之後,他依然頑強地活著。

  但或許,真正的衰老也就從2015年開始。周有光的朋友,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張森根在2017年1月13日周有光112歲生日的這天,撰文道:“實際上從2015年開始,周有光身體需要維持健康的平衡比以往幾年更為困難,都不得不需要數次入院治療。2016年12月5日周有光因發燒進醫院裏住了3周,然而當月27日又平安出院回到家裏。當下,他已經頑強地跨入了112歲的門檻。他真是返老還童,返璞歸真了,又回到了‘嬰兒’時代,沒有多少氣力了,開始不願説話了,用手勢和眼神來表示自己的存在,只想躺在床上睡覺……”

  “該寫的他早就寫完了,該説的他也説完了,該交待的他自認為也不需要再交待什麼了。他也許更需要整日整夜地徜徉在回憶的睡夢中,追憶當年在常州府中學、聖約翰大學和光華大學的師友,回想他自己在抗戰期間艱苦又難忘的日子,尋找‘文改會’同事的面龐想與他們抵掌而談,默念離休後他結識的一大串文友的姓名……這個世界好像漸漸與他無關了。他一生經歷的事成千累萬,應有盡有了,他現在似乎更需要離開這個現實的世界,只想走進他那個虛幻的世界裏去……”本版文/本報記者 郭琳琳 崔巍(部分內容根據資料整理)

[責任編輯:張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