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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鬱症病房實錄:病人上廁所護士緊隨防自殺

2016年10月27日 11:05:17  來源:北京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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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標題:抑鬱症病房實錄:病人上廁所護士緊隨防自殺)

  淩晨三點,吳迪從床上坐起,眼睛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走廊外的水龍頭沒擰緊——“滴答”、“滴答”地響著。半晌,她從床上下來,開始在走廊裏踱步。在走廊盡頭的窗前,吳迪停了下來,呆呆地望著窗外。

  王秀英蜷縮著身體,手臂間夾著她形影不離的毛絨兔,睡著了。

  這裡是北京安定醫院抑鬱症治療中心的“十一區病房”。

  二八年華曾試圖自殺的少女、愛走模特步的躁鬱症患者、因喪偶而深陷抑鬱的80歲老人......在這個相對封閉的空間裏,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病症仿佛帶走了他們所有的快樂。

  “在我國,有近9000萬抑鬱症患者或抑鬱傾向者,但就診率只有不到5%。”北京安定醫院副院長、抑鬱症治療中心主任王剛説出這兩組相差巨大的數字時,無奈地搖搖頭,“很多人不了解,甚至不願意了解。”

  抑鬱症,最近一次被大眾所關注是今年9月16日,28歲的影星喬任梁被經紀公司證實因抑鬱症離世。

  “為什麼不早點拉上醫生一起對抗呢?”這是數位專注于治療抑鬱症醫生的心聲。

  防自殺“興奮室”裏不離人

  早晨6:30,十一區病房的病人陸續起床。

  朦朧中醒來的吳迪,低頭看著身上素色稻穗圖案的被子,反應過來自己所處的是病房而非家中,她轉而側身,面向窗戶,手直接背在腦後仍舊不願起。

抑鬱症病房實錄:病人上廁所護士緊隨防自殺

  吳迪習慣面向窗戶躺著 圖/北京時間 周瑤

  吳迪是第一次入院治療,兩個月前,28歲的她與相戀三年的男友分手,她時常在深夜裏崩潰痛哭,甚至一度拒絕與家人以外的人接觸。

  這是吳迪住院治療的第三天,護士彎腰在她耳邊催促道“該起床了”,她無奈起身後,發泄似的將被子扔成了一團。

  隔壁床是昨天剛入院的一位新人,睡覺時她的手腳在腕帶的束縛下不能自由活動。

抑鬱症病房實錄:病人上廁所護士緊隨防自殺

  新來的患者因情緒過激,被束縛帶約束在病床上 圖/北京時間 周瑤

  這是個“瘋狂”的病人,昨天入院的場景驚嚇到了吳迪:五六個護士共同摁住她,她眼睛挑釁似地盯著身邊護士,反覆叫喊著“撤,全部撤”,手腳不停掙扎著,精神狀態極度不穩定,主治醫師問診時被吐口水,被罵“你才有病”,護士給她固定腕帶時,她狠狠地咬了護士一口。

  早上這個時候,新患者已經起身坐在床上,對著空氣中仿佛出現的人保持著一副鬥雞般的姿態,在説完“123,給我撤”、“我不怕你們”之後,慶祝般地甩了甩頭,挑釁的目光開始在病房裏來回逡巡。

  吳迪所在的是十一病區的重症觀察室,相當於綜合醫院的ICU病房,因這一病房通常安置著自殺自殘、衝動外逃等極端行為的重度患者,因此也被醫護人員稱為“興奮室”。

  已經起身的吳迪端著臉盆走向走廊盡頭的洗漱間,護士緊跟其後。與普通病人灰白格子的衣服不同,身著粉色病號服的她更易於分辨。

  “興奮室裏不離人”是一大準則。

  這裡每天由一個值班護士坐鎮監護,另外兩名機動護士則需時刻跟隨和照顧外出活動的患者,即使是洗澡、上廁所時也務必由護士陪伴。

  “興奮室”床頭的呼叫鈴沒有電話線,以防病人突發的自殺行為,病床兩邊設置了保護的腕帶,新來的患者更容易出現激烈的情緒波動,這時便需要被腕帶暫時束縛在床上,以免自傷或傷害他人。

  值班護士郭雙曾親眼目睹一次病人自殺的案例。

  那是一個重度抑鬱症患者,在住院半個月後各方面表現良好,從“興奮室”轉至普通病房。郭雙後來得知該病人一開始已經有詳細的自殺計劃,良好的治愈狀態也是病人的自我偽裝。

  在一次家屬探視時,病人私下將一個易拉罐的拉環藏起來,待夜晚護士巡查過後,試圖割腕自殺,當護士發現時,病人手腕已經被劃破,幸而傷口不深而得救。

  防自殺自傷是“興奮室”護士懸在心頭的一根警戒線,私自藏藥攢藥、將收納被子的鬆緊帶抽出來上吊、想從只能開一個小縫的窗口跳下去等這些行為,在護士全天候交替的高密度巡查之下,也極有可能發生。

  病房主管護士郭雙,已經習慣了每天保持高度緊張的狀態,哪怕在片刻休息的過程中,她的目光也時刻聚焦在患者身上,以保證第一時間應對各類需求和突發狀況。

  喂藥後檢查口腔和手掌

  “31床,徐佳文,血糖偏高,今天要繼續監測。”

  “58床,李愛敏,有衝動、外走行為,手腕劃傷,已經結痂,需要特級護理,少動,多臥床。”

  “44床,藏藥,有摔傷。嚴防13號、35床自殺、 22床藏藥。”

  “15床,吳迪,早上3點多醒了在床上發愣,要求出院,打電話,昨天不喝水。”

  上午8點,十一區病房的所有醫護人員在辦公區集合完畢,開始一天的關於患者情況的交接班工作,這一天病人共51個,近期新來的病人不少,要求出院的病人情緒也異常激動。

抑鬱症病房實錄:病人上廁所護士緊隨防自殺

  早上8點,十一區醫護人員進行交班,準備一天的工作 圖/北京時間 周瑤

  “新病人得全面觀察診斷”,抑鬱症中心女病區主任張玲告訴“北京時間”(ID:btime007),“我們得保證每個病人狀況穩定後再考慮出院,這個跟患者和家屬都要一遍遍溝通”。

  8點10分,張玲帶領主治醫生們開始早班的查房工作,從剛入院的新病人開始詢問,結合測血糖、心電圖等化驗指標進行診斷。

  主治醫生趙茜手拿一根纖細的棉簽,在“興奮室”新病人腳底下輕輕的劃了幾下,“不疼哈,可能有點癢,聽話啊。”新患者蹬了幾下腿,手臂用力掙了掙束縛的腕帶,坐起身子作出反抗的模樣,終止了這次問診。

  “看她持續亢奮和意識模糊的精神狀態,我們也不排除是吸毒所致,所以會先進行相關檢測再診斷”,趙茜説。

抑鬱症病房實錄:病人上廁所護士緊隨防自殺

  主治醫師趙茜在興奮室查房問診 圖/北京時間 周瑤

  “很多抑鬱症患者都是在最嚴重、最低谷的時候才會來醫院就醫,但如果在抑鬱症初期就選擇就診,治療效果會好很多。”在抑鬱症治療中心主任王剛看來,不少抑鬱症患者在來精神科就診前都曾陷入長年的痛苦中,“我國地市級以上醫院對抑鬱症的識別率不到20%,近80%的病人曾在綜合醫院和其他科室治療過數次”。

  然而,已經前來住院就醫的患者,對於治療仍舊保留著懷疑和抗拒心理,這無疑給治愈設置了重重阻礙。

  “能好嗎,醫生。”吳迪入院剛滿三天,但這句話她已經向醫生問過不下六遍。

  查房時,她被檢測到心率過快,醫生讓護士開了半粒減慢心率的藥,吳迪把藥攥在手裏,遲疑著。

  “有人覺得我沒病,不要吃藥。有人覺得現在狀態好了,就立馬停藥了。” 主管護師郭雙,熟知有些病人有藏藥的習慣,所以在吃藥過後,會特地再檢查一遍病人的口腔和手掌,吳迪自然沒有逃過她的檢查。

  “無抽”治療人為製造一次癲癇

  今年是徐紅第四次住院了,2014年住院痊癒過後,她回到了內蒙老家,然而丈夫長期在外出差,兒子也在外地上學,常年獨身一人的徐紅病情反覆,9月10日,隻身前來北京的她在地鐵站與人發生衝突,最終被警察送至安定醫院。

  在醫生楊帆第一次問診時,看似溫和的徐紅突然暴起打了楊帆一巴掌,隨後趕到的護士也被她抓傷了胳膊。楊帆有些委屈,但她很快也釋然了,“病人精神狀態不穩定,各類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被送入住院病房後,徐紅成為重點監護對象。

  她有時候不讓同屋的病友進病房,甚至還大聲呵斥,對前來打針喂藥的護士也推搡過幾次,醫生在查房時,通常都會與她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

  在做過幾次“無抽”治療後,徐紅狀態穩定了不少。

  “無抽”即無抽搐電休克治療的簡稱,是目前治療重度抑鬱症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無抽”治療一個療程通常要做8至12次,趙茜介紹到,這種治療是將兩片金屬電極固定在患者額頭上,然後往靜脈內注射麻醉劑和肌松劑。在通電後,相當於人為讓患者出現一次癲癇發作,使精神疾病的症狀減輕甚至消失。“但其實電擊治療通電的時間只有幾秒,很快。”

  治療後患者通常對近期發生事件會有記憶力減退現象,但在治療結束後的1、2個月內會基本恢復。

  趙茜表示,依靠基本的藥物治療,包括“無抽”、重復經顱磁刺激在內的物理治療,以及心理治療、行為治療等方式,患者被臨床治愈的比例甚至可高達80%。

抑鬱症病房實錄:病人上廁所護士緊隨防自殺

  集體心理治療室,患者們正在進行磁刺激治療 圖/北京時間 周瑤

  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林一山也告訴“北京時間”(ID:btime007),當來訪者出現抑鬱症狀時,心理諮詢師都會建議來訪者前往醫院進行檢查,以確定是否患有抑鬱症。“如果來訪者被診斷為中度或重度抑鬱症,那麼心理諮詢師主要起輔助作用,服藥對於患者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入院三天不顧勸阻強行出院

  10月21日,星期五,下午1: 30-3: 30,是固定的探視日時間。

  一早,就有人搬了小板凳在走廊窗戶旁,望著門診樓前方的馬路,以便隨時捕捉前來探望的親人。

  10點,是繪畫班開課的時間,沒有安排治療的患者通常都會到飯堂裏進行繪畫或塗色。

  每天上午的繪畫課程是醫院為患者提供行為療法的方式。除此之外,還有瑜伽、跳操、打球等活動,以帶動病人的積極情緒。

  吳迪是遼寧的一名中學繪畫課老師,在這一次的塗色繪畫中,她將太陽涂成了紫色,將圖畫裏雪人的防雪鏡涂上了她最喜歡的熒光黃色,她覺得這樣才足夠亮眼。

抑鬱症病房實錄:病人上廁所護士緊隨防自殺

  上午的繪畫課程,患者們都在認真塗色 圖/北京時間 周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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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迪的塗色作品,她喜歡亮眼的熒光黃 圖/北京時間 周瑤

  繪畫課過後,食堂開餐了。玉米、黃瓜炒肉、蝦仁炒胡蘿蔔,吳迪每樣都點了一份,想著下午父母會過來探望,她的胃口大開。

  中午12點左右,抑鬱症治療中心外的樓梯旁,已經聚集了許多探視的家屬。

  他們中間不少人從河南、陜西、遼寧、內蒙古等地趕過來,手中都拎著大大小小的物品袋,裏面裝著換洗衣物、水果、零食甚至家鄉特産。

  “挺想娃的,不知道最近能不能出院”,一位從陜西趕過來的家屬有些等不及,家住農村的他平時忙著照顧老人和上學的孩子,已經錯過了兩周的探視時間,“怕娃怨我呢”。

  探視時間一到,小小的飯堂擠滿了前來探視的家屬,這片小天地承載著相聚時刻的情感與淚水。

  吳迪的父母從遼寧趕來,沒來得及吃口飯,下了火車便直奔病房。

  母親將剝好的葡萄慢慢放進吳迪嘴裏,她伸手摸了摸女兒的臉頰,“有些瘦了”。

  由於“興奮室”新來患者不間歇的吵鬧,吳迪向父母強烈提出要出院,拗不過女兒的他們,最終不顧醫生的勸告,堅持為剛住院三天的吳迪辦理了出院手續。

  “家屬其實不用看的很頻繁,反而會引起病人想家的情緒,精神科疾病是慢病,而且像吳迪這類就診時間太短,沒有痊癒就出院的,有可能過段時間還會被送回來。”主治醫師趙茜對吳迪父母倉促出院的做法有些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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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探訪日,患者與家屬一週可見三次 圖/北京時間 周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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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視結束後,患者在窗前目送親人 圖/北京時間 周瑤

  借助互助平臺走出抑鬱

  探視日時間結束,閆梅輕快地回病房收拾行李,今天是她與醫生、親人共同確認好的出院時間。

  同病房的王秀英抱著她的毛絨兔,在門後看著即將出院的閆梅羨慕不已,“她穿回自己的衣服真好看”。

抑鬱症病房實錄:病人上廁所護士緊隨防自殺

  王秀芳習慣旁邊有毛絨兔陪伴 圖/北京時間 周瑤

  今年53歲的閆梅已經與抑鬱症抗爭了30年,最嚴重的時候她曾“無數次想過自殺”。孩子一歲的時候,閆梅與愛人離異,獨自將孩子撫養長大,這也是她在受抑鬱症折磨期間僅存的一絲希望。她沒有對兒子袒露病情的狀況,怕“會嚇著他”。

  在安定醫院住院的這一個月裏,閆梅認識了不少“鬱友”,這讓她感覺不那麼孤單了,甚至還了解到了有抑鬱症互助組織的存在。

  不僅如此,除了鬱友們自發組成的小型組織,如今,尚善基金會、陽光工程心理互助論壇、鬱今香等公益組織都在致力於為“鬱友”搭建一個互幫互助的平臺。

  線上論壇、交流群,線下開展的分享會、跑步行、讀書會等活動,這些形式多樣的交流活動給不少“鬱友”提供了幫扶。

  “我自己就是依靠這種團體治療的形式一步步走出來的。” 陽光互助論壇的組織者長風從2003年開始負責陽光論壇,曾經歷過十幾年抑鬱症的折磨,他通過幫助其他“鬱友”的積極方式,慢慢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價值和方向,“那會我心裏也痛苦,但想到其他人比我更痛苦,好像能激發我的一部分力量。”

  目前負責陽光論壇活動組織是李宏生和鄭曉哲二人,他們是雙向情感障礙(躁鬱症)患者,李宏生曾因幻聽終日被困擾,鄭曉哲也經歷了數年躁狂與抑鬱的交替折磨,如今他們希望能夠通過開展線上、線下的各類活動,將更多的“鬱友”納入這一互助組織當中。

  晚上9點,窗外華燈初上,十一區病房已經熄燈。

  這是一天的結束,也是希望的開端。

抑鬱症病房實錄:病人上廁所護士緊隨防自殺

  病床上放著抑鬱症患者折疊的玫瑰花 圖/北京時間 周瑤

  後記9000萬抑鬱傾向者就診率不足5%

  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全球抑鬱症發病率約為11%,約有3.4億抑鬱症患者。當前抑鬱症已成為世界第四大疾病。預計到2020年,將成為僅次於心臟病的人類第二大疾患。

  “對於抑鬱症,很多人不了解甚至不願意了解。”北京安定醫院副院長、抑鬱症治療中心主任王剛介紹,目前抑鬱症在中國的患病比率約為6%,有近9000萬抑鬱症患者或抑鬱傾向者,然而抑鬱症的全國就診率卻不到5%。“抑鬱症的臨床治愈比例接近60%,但相比美國50%以上的就診率,國內抑鬱症患者診治比例太低。”

  對治療的不信任,甚至許多對抑鬱症這一精神疾病羞于讓人知或者不敢就醫的“病恥感”,是導致中國抑鬱症就診率低至5%的一大主因。

  “我們現在有個時髦的一個詞叫‘治療聯盟’,由患者家屬、醫生、心理治療師、康復治療師和社會的力量合力,共同抗擊抑鬱症。”王剛介紹到,通常抑鬱症治療週期首先是急性期治療,一般的情況是8到12周,接著鞏固期治療一般是4到9個月,繼而維持期治療期限大概在兩年左右。

  然而,對抑鬱症知識的缺乏、對自身精神狀態的認知不清以及社會對精神類疾病的歧視和不解,導致了抑鬱症這一群體的就醫路格外艱難。

  北京尚善公益基金會的秘書長伍華向表示,“我國的抑鬱症防治體系的現狀是無知、無助、無望,抑鬱症是一種疾病,對於抑鬱症的預防知識許多人都不了解,同時,專科醫生數量偏少,醫療資源相對不足,同時心理諮詢市場相對混亂,病人與心理諮詢師之間很難建立起良好的信任關係”。

  伍華也認為應當將公益組織納入“治療聯盟”當中來,“尚善基金會也注意到社交圈對抑鬱症患者的影響,開設互助小組,讓抑鬱症患者能夠逐漸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同時,在社會層面上,我們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減少對抑鬱症的污名化,並提議將心理疾病納入到殘疾證的考慮範圍內,從而為抑鬱症患者提供一定的物質幫助”。

  (文中抑鬱症患者皆為化名)

[責任編輯:王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