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集團軍副軍長講述不曾被人知曉的南海守礁記
文/安衛平 陸軍第16集團軍副軍長
在煙波浩淼的西太平洋上有那樣一片海域,面積82.3萬平方千米,探明油氣儲量230億噸,被譽為“第二個波斯灣”,地處世界航海十字路口,交通航線四通八達,扼太平洋和印度洋“兩洋”之咽喉要道,是戰略上名副其實的“兵家必爭之地”……
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南海艦隊序列中有那樣一支部隊,因聯合國啟動第74號國際海洋觀測站建設奏響創業之歌,佔礁敢於拼刺刀,建礁不怕流血汗,在收復南沙、建設南沙、保衛南沙的鬥爭實踐中成長壯大,是祖國南大門的堅強堡壘和海上長城……
在天之涯、海之角的南沙有那樣一群官兵,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駐守在彈丸孤礁上,忠誠履行著保衛祖國海洋國土和海洋權益的神聖使命,用青春和熱血書寫著“天涯哨兵”的華美篇章,或許不曾被人知曉,卻都是最美的時代之星……
這就是南中國海、南沙群島和南沙巡防區。所有中國人都從小學課本裏學過祖國的最南端是南沙、曾母暗沙這樣的課文,但真正理解它的含義卻是後來的事。筆者也是2012年在南海艦隊代職副參謀長,才有機會零距離走近南沙、走近守礁官兵。兩年過去了,我一直在思考佔礁、建礁、守礁任務是那樣困難重重、繁重艱巨,一代代“守礁人”靠什麼守衛那片海?記憶定格在我三下南海、四上礁盤的那一幕幕,是南沙官兵給出了答案。
立志天涯戍礁盤,心繫祖國保國門
那是一片“主權之海、命脈之海”,他們像鋼釘一樣牢牢地鉚在礁盤上,用“生命為祖國綻放”的赤子之心在守衛。
南海作為“藍色國土”同大陸黃土地、黑土地、紅土地一樣,從來都是我們的固有領土,更是絲毫不容侵犯的神聖領土。
人民海軍素有愛艦、愛島、愛海洋的精神。南沙群島雖距離祖國大陸一千多千米,但在那裏“愛國”這兩個字很具體、很實在,也最生動、最感人。守備部隊官兵心中祖國人民就是心中的岸,每塊礁盤就是祖國母親的血肉,管好氣象站、守好主權碑就是保持我在南海軍事存在的象徵,守住島礁就是對黨的忠誠、對祖國的忠誠、對人民的忠誠!
從登上永暑礁首先映入眼簾的“祖國萬歲”四個大字,到南沙隨處可見的“今秋立業南沙,韆鞦有功國家”“立志天涯戍礁盤,心繫祖國保國門”等礁聯標語;從各個礁盤每3個月一次的向退役國旗告別儀式,到以家為背景、以愛國為核心、以綠色為亮點的“礁堡文化”,無不見證著南沙官兵祖國利益高於一切的赤膽忠心。在翠綠的礁盤、潔白的礁堡、湛藍的海水、鮮紅的國旗之間,彰顯著那份“劈波斬浪三千里,衛島守礁寫忠誠”的濃濃愛國情懷。用南熏礁甘文斌礁長的話説:“這些字從未褪去,因為它刻在守礁戰士和祖國人民的心裏。”
只要你是炎黃子孫,任何人只要雙腳踏上南沙這片熱土,就會被這種赤子之情所震撼,就會強烈地感受到南沙軍人對祖國的忠誠。
只要祖國需要,凡是守礁需要,他們就會一點一滴去做、全心全意去做、無怨無悔去做、無私無畏去做,這是一種永遠不變、忠貞不渝的愛國情。正如巡防區政委胡天明講的那樣:“南沙守礁人可以離開親人,唯獨不能離開南沙;他們可以犧牲親情、愛情,唯獨不能割捨的是愛礁、愛島之情;他們可能愧對自己的父母妻兒,但可以無愧地説:祖國,我是你忠誠的兒子!”
一茬又一茬的南沙衛士,一批又一批守礁官兵,以他們“哪怕有一天倒下,也要倒在南沙這片熱土上”的生命軌跡,在“第二故鄉”刻下了一個又一個大寫的人字,融作了海天之間、礁堡之上那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上那一抹跳動的鮮紅。每每看到胡政委贈予我的那面“退役”國旗,每每看到旗上那一個個鮮活的名字,我都思緒萬千,久久不能釋懷。
人在礁在國旗在,誓與礁盤共存亡
那是一片“多事之海、高危之海”,他們像三代高腳屋一樣屹立在天涯海角,用“海上拼刺刀”的英勇無畏在守衛。
因為南海是美麗富饒的聚寶盆、貿易運輸的生命線,過去一個時期特別是進入“海洋世紀”以來,圍繞主權的爭端、緊盯資源的爭奪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加之一些大國頻頻插手,越來越暗流涌動、敏感棘手。習主席3次視察海軍有2次來到南海,就充分表明瞭南海重要戰略地位;去年我國“中建南項目”實施過程中,越方猖獗的海上干擾破壞也印證了南海的複雜局面。
南沙守備部隊處於軍事鬥爭最前沿,身為維權維穩急先鋒。在那裏,敵我礁盤犬牙交錯;在那裏,四國五方尖銳鬥爭;在那裏,敵情顧慮無時不有。從我軍搭建草坪、油氈第一代高腳屋,到建設鐵棚子的第二代高腳屋,再到現在鋼筋混凝土的第三代高腳屋,條件變了,但敵情沒有變、鬥爭形勢沒有變。
前些年,空中有美菲越等國偵察機不定時在我駐礁盤上空盤旋偵察,有時貼著高腳屋的房頂飛,高度只有50米;水面有敵軍艦、武裝漁船和漁業船隻時常對我礁盤附近抵近偵察,有時距離只有1海裏,一炮打來就可以把高腳屋端掉,還有水下有敵蛙人不間斷地滲透襲擾;赤瓜礁與越佔鬼喊礁僅2.7海裏,東門礁與越佔染青沙洲只有3.6海裏,可謂咫尺相望,有時外軍開槍射擊能聽到槍聲、看到火光。有一些守礁官兵把生命永遠留在了那裏,至今上礁看望或補給的人,都會以不同的方式向犧牲烈士的英靈祭奠。
面對全時空立體式的現實威脅,一代代南沙衛士發出了“人在礁在國旗在、誓與礁盤共存亡”的錚錚誓言和吶喊,巡防區部隊全時三級戰備,定點守礁與艦船巡礁無縫對接,保證一有情況能隨時開火還擊。有的水兵半風趣地講,有護衛艦在礁堡附近錨泊,我們睡覺也能兩隻眼都閉上了,説不定還可以打呼嚕。
歷史永遠記得,人民永遠記得,是1988年“3 14”海戰打出了現在的南海格局,當時面對敵人惡意挑釁,以陳偉文為前線指揮員、以楊志亮為代表的戰鬥員在齊腰深的海水中與敵對峙9個多小時,用滿腔熱血捍衛了主權碑和五星紅旗。如今南沙雖然炮火硝煙、槍林彈雨少了,但上礁就是上戰場、守礁就是守陣地的守土衛疆信念沒有變,養兵千日、用兵千日的特殊使命沒有變。特別是海空情時有發生,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國家“神經”,巡防區官兵不僅勇字當頭更能謀會算,既當“國防部長”也做“外交部長”,按照《處置細則》冷靜對待、果斷處理,始終做到有理有利有節,以一個個攻不破、打不掉的戰鬥堡壘,鑄就了維護祖國“南大門”安全的鋼鐵長城。用巡防區司令員熊雲的話講,南沙訓練是滾動式的,後方磨刀、前方用兵,養兵千日、用兵千日。
礁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
那是一片“絕地之海、禁區之海”,他們像太陽花一樣堅韌頑強,用“甘做一粒礁盤沙”的犧牲奉獻在守衛。
南沙位於共和國版圖最南端,是祖國的“南極”,距赤道只有3個緯度。素有“太陽海”之稱的南海,是典型的“三高一多”地區,高溫、高濕、高鹽分,多颱風特別是“土颱風”多,空氣一捏一把水、曬乾一把鹽,中午把溫度計放在地上一兩分鐘準會曬爆。島礁灘由珊瑚蟲屍骸和貝類碎屑沙礫堆積形成,潮起無、潮退見,無淡水、無泥土、無植被,真可謂“海上戈壁”“生命禁區”。花花草草中只有一種莧齒類的小花活了下來,戰士們叫它“死不了”,後來又得名“太陽花”。
而比惡劣艱苦生存環境更為挑戰生命、承受極限的嚴酷考驗還有“十關”:即用水關、飲食關、寂寞關、看信關、恐懼關、病痛關、暈船關、想家關、炎熱關和忍耐關。官兵洗澡只能趕上下雨來個“天浴”,一隻狗上礁三個月後就瘋了,一隻貓上礁不久不捉老鼠了。苦,是南沙一個最基本的“元素”,而且是不親身經歷,既説不出來,更想像不到的。但這些在敢於犧牲、無私奉獻、樂觀向上的南沙衛士面前都是“紙老虎”。
在南沙廣為流傳著這樣幾句話,叫“吃盡南沙千般苦,人民幸福我榮光”“莫嫌礁小,每礁關聯三百萬;毋覺失大,所失皆為兩億家”。可見,像太陽花那樣頑強不息,像礁盤沙那默默無聞,已經成了他們口口相傳的囑託和烙進靈魂的印記。
有人説,南沙的雲有多少,南沙軍人奉獻的故事就有多少。這雖是誇張,卻勾勒出了一茬茬守礁人一腔熱血灑南沙、青春無悔獻南沙、生死無懼衛南沙的動人畫卷。南沙一個個“向前七步便是海”的咫尺礁盤上,既有親兄弟,還有許許多多表兄弟、堂兄弟、叔侄等並肩守礁,南沙人不僅自己犧牲奉獻,還誠邀親人共同守礁。
面向大海給過世未能見最後一面的父親磕56個響頭的永暑礁油機班長趙作亮,揣著轉業命令上礁最後硬是被抬著下礁的東門礁班長蔣忠泉,繼龔允衝之後累計守礁100個月的新一代“守礁王”、2012年感動中國十大人物李文波,主動要求上礁守礁的“太陽花”南沙首位女軍官劉潔純……這一個個普通名字的背後,連著一串串不平凡的感人故事和動人音符,連著一位位“礁嫂”的默默支援、真誠奉獻和堅強後盾,更連著一代代南沙衛士“礁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的大局觀奉獻觀。
南沙海水深千尺,不及守礁戰友情
那是一片“清澈之海、湛藍之海”,他們像石榴籽一樣緊緊團結在一起,用“礁上錢是紙情是金”的戰友情誼在守衛。
習主席講,各民族要相互了解、相互尊重、相互包容、相互欣賞、相互學習、相互幫助,像石榴籽那樣緊緊擁抱在一起。對我軍來講,可以説,團結和諧、純潔友愛的官兵關係,是我們鞏固和提高戰鬥力的重要源泉。我國在南沙所佔的7礁8點因無淡水均無居民,是實實在在的“兵世界”。在這些“立錐之地”“海上孤舟”上沒有名利的誘惑,沒有金錢的腐臭,沒有燈紅酒綠的浮華,更多的是官兵之間那種別樣的情,那種無界限無距離的情,那種不會降溫變涼的情,那種不摻任何雜質、沒有一點功利之心的感情。正如一位作家感言,南沙官兵的感情就像南海的海水一樣清澈湛藍。
去年2月23日,南沙守備部隊永暑礁海洋氣象分隊工程師李永強在生死攸關的瞬間,把生的希望帶給戰友,把死的危險留給自己,勇救落水戰友、壯烈犧牲。像李永強這樣舍“小我”為“大我”的還有許多許多。
南沙會告訴你“同礁共濟、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真諦,儘管巡防區部隊人員訓練、守礁、休假三班倒,但礁上礁下一盤棋;儘管官兵生活在波濤之間,阻隔于現代文明之外,但他們特別珍惜在一起共事的機會,特別珍惜在南沙取得的輝煌業績,特別珍惜黨和人民以及各級首長給予的關心和厚愛,始終保持了高尚的道德情操和純潔的戰友情誼,凝成了南海一道堅不可摧的“命運共同體”和“生命結構鏈”。用他們的話來講,南沙海水深千尺,不及守礁戰友情。
代職期間,筆者隨換班補給船上礁,在補給艇解纜起航那一刻,目睹了即將下礁的官兵和接替他們守礁戰友一一道別的那一幕。送別,這種在大陸再平常不過的事,在南沙又是一番場景:有的緊緊握手,有的久久擁抱,相互叮嚀:“我把礁堡交給你了,就看你的了!”説著説著,不少官兵就熱淚盈眶。船離開碼頭時,礁上官兵齊聲高喊:“首長再見!親人再見!”有的還跑到礁堡頂上,脫下迷彩服和迷彩帽,邊喊邊揮舞,直到補給船消失在天邊,還在揮淚相送。這個“情感時刻”至今還不時在腦海浮現,在當下充斥處事哲學、庸俗關係的“人情社會”,南沙官兵這份100%純度的真感情,不正是凈化心靈和靈魂、重塑人際關係的精神嚮導嗎?
把南沙當家來建,把守礁當事業幹
那是一片“激情之海、創業之海”,他們像愚公一樣敢叫日月換青天,用“把南沙當家來建”的奮鬥創業在守衛。
有人説,南沙是這個地球上位列南極、北極、珠穆朗瑪峰之後的“第四極”,在那裏駐守既是對生理極限的挑戰,更是對意志品質的考驗。南沙人以創業者的姿態、拓荒者的標準,拿出年輕人獨有的那股蓬勃朝氣和昂揚銳氣,把昔日的“海上貓耳洞”變成了今天的“生命綠洲”。
南沙的舊貌新顏的巨大變遷,既源於黨和人民的親切關懷,更是南沙衛士接力艱苦奮鬥使然。在南沙人眼中苦熬吐出的還是苦水,苦幹才能變苦為甜,所以自從踏上南沙群島那一天起,他們便立下了“業在今朝、功在韆鞦”的雄心壯志,把南沙當家來建,把守礁當事業幹,從草棚油氈高腳屋、鐵皮式高腳屋再到永久性礁堡,一磚一瓦、一花一草、一石一景,都凝結著南沙官兵的汗水、淚水甚至鮮血,都見證著一代代“守礁人”艱苦創業的點點滴滴。
這其中最具代表性標誌性的當屬守礁官兵的“開心農場”。為解決吃新鮮蔬菜難、官兵不同程度患胃腸病的問題,起初他們用廢棄的炮彈箱、塑膠筐當菜地,借探親換班千里迢迢從大陸帶來一袋袋土壤,建起一塊塊“流動小菜地”。後來他們翻建菜園,沒有機械就用肩扛背馱手挖,硬是建起了集防颱風、防暴雨、防高溫、防腐蝕于一體的“四防”菜地,而且兼具吃、看、賞、聽四大功能于一身。到南沙菜園是必看的,也是留給人印象最深的,每塊畦都以各省市命名,有北京、上海、廣東、新疆、西藏等等,更有一個個關於菜地的故事和記憶。
如今南沙守礁條件相比20多年前改善了很多,現代化生活設施一應俱全,蔬菜自給率旺季能達到60%,儘管還是“海上孤舟”,但已不是“資訊孤堡”,不僅有了“籃網工程”、衛星電視,直撥電話,據説上個月4G已經登陸南沙,過去“夏天家書秋日到”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但南沙人依然堅守本色,把艱苦奮鬥精神的大旗在繼承創新中越打越鮮艷,以苦幹加樂守的接力長跑建設美麗新南沙。
轉載自《環球軍事》雜誌第341期
[責任編輯:張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