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瞞報
雖然李鴻章對美國的幹涉給予了回擊,但關于石川伍一案,他卻始終對朝廷遮遮掩掩。8月13日,石川伍一已經落網10天之久,李鴻章還沒有向朝廷奏報這起間諜案。率先把此案揭發出來的是史科掌印給事中余聯沅。
8月13日,余聯沅奏稱:“天津拿有倭人姦細,供出擬用炸藥轟火藥局,並供京城內姦細亦不少。”一天之後,總理衙門致電李鴻章詢問有無此事。一看傳聞越來越邪乎,連子虛烏有的用炸藥轟火藥局都出來了,李鴻章趕緊復電辟謠說:是逮捕了一名叫石川伍一的日本間諜,目前此案正在審理中,確有實據,一定嚴辦。
李鴻章為什麼遲遲不向朝廷奏報偵破了一起間諜大案?他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幾天後,禮部侍郎志銳的奏折道破天機,原來劉棻的上司天津軍械局總辦候補道張士珩是李鴻章的外甥。坊間傳言,張士珩和許多北洋大員都與石川伍一一案有瓜葛。朝中清流甚至借此抨擊李鴻章為通敵秦檜,建議朝廷另“簡知兵之大臣,以統其師”。
這樣一來,朝廷更加重視石川伍一案,降旨責成李鴻章徹查此事。8月30日,李鴻章向總理衙門報告了石川伍一案的審理結果:“據(石川伍一)供向在松昌洋行貿易,改裝多年。領事行後,租界不能住,因托向從服役之王大,代覓其戚書吏劉姓之屋暫住。立將該書吏劉棻斥革,押交王大歸案。飭縣再三研訊,均供無傳播軍情等事……”
對比石川伍一等人的供詞和盛宣懷給美國領事館的電文就能看出,李鴻章給朝廷的這份報告中,所敘述的案情與事實多有不符。石川伍一明明是在日本領事撤回之前突然剃發改裝假扮成中國人的,怎麼成了“改裝多年”呢?石川伍一已經招認曾經向劉棻刺探過幾次軍情,但李鴻章卻稱“無傳播軍情等事”。李鴻章似乎想向朝廷隱瞞什麼,把石川伍一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朝廷並不相信李鴻章奏章中的說辭。9月1日,光緒皇帝給李鴻章的上諭寫道:“著李鴻章督飭嚴刑審訊,如揪出探聽軍情等確據,即行正法。”隨後又警告李鴻章,有言官已經奏報他隱匿不報的事,警告他不得寬縱姦細。對于李鴻章這樣的重臣而言,這樣的言辭已經非常不客氣了,可見,光緒皇帝對李鴻章關于石川伍一案的處理相當不滿。
事實上,石川伍一案揭露出來以後,京津兩地關于北洋內部通敵的傳言就甚囂塵上。江南道監察禦史張仲炘奏請密查北洋。張仲炘雲:李鴻章的外甥張士珩做軍械局總辦以來,置買軍械時經常與驗收者沆瀣一氣,偷梁換柱,以至于北洋軍隊使用的很多武器都不合格。石川伍一案中的主犯之一劉棻,又是張士珩的下屬,難保李鴻章在處理石川伍一案時不會因為要保全張士珩而不深究案情。張仲炘建議把劉棻提交給刑部審理。
張仲炘的奏折戳到了李鴻章的痛處。眼看一味敷衍塞責反而會適得其反,李鴻章趕緊上書朝廷說,石川伍一已經供認自己在中國從事間諜活動的事實,也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份供詞。不過,在這份供詞中,李鴻章把涉案人員的范圍盡量縮小,控制在劉棻以下。
9月20日午時,劉棻依律綁赴市曹處決;石川伍一押赴教場,照公法用洋槍擊斃。汪開甲永遠監禁,曾給石川伍一和汪開甲牽線搭橋,並邀汪開甲刺探軍情的戴士元被處決。于邦起等雖未串謀,但沒有據實舉報,判處監禁5年;石川伍一的跟班王大對于石川的間諜行為並不知情,取保釋放。
拔起蘿卜帶出泥
甲午期間中國破獲的第一起日諜大案看似塵埃落定,然而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隨著石川伍一等人伏法,案情反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自案發之日起,坊間就流傳著李鴻章為保全北洋高層官員,隱瞞真實案情的傳聞。事實上,這一傳聞並非空穴來風。上世紀80年代,著名清史專家戚其章先生參與編纂《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續編》的《中日戰爭》卷時,偶然在軍機處檔案中發現了一份禮部侍郎志銳的奏章。
志銳的奏折寫于石川伍一等人被正法的當天。他稱李鴻章所報的石川伍一供詞是“偽供”,並稱“津中人士無不切齒”。也就是說,李鴻章隱瞞真實案情的事,在天津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了。志銳通過他在天津的“線人”,得到了一份石川伍一的真實“供單”。
在這份供單中,石川伍一招認,他自光緒九年,就在京津等處往來,刺探軍情。他與劉樹棻(即劉棻)相識是西沽炮藥局委員李輔臣令汪小波(即汪開甲)引薦的,至今已有二三年了。劉樹棻曾將各軍營槍炮、刀矛、火藥、彈子數目清冊,軍械所東局、海光寺各局每天制造彈藥的數量、現存多少的底冊,一一抄錄給石川伍一。石川伍一把這些情報交給了日本駐華武官神尾光臣,帶回日本國內。石川說:“張士珩四大人與神大人最好,因此將中國各營槍炮子藥並各局每日制造多少底細告知神大人。水師營務處羅豐祿大人的巡捕于子勤(即于邦起)。”他還稱,神尾光臣回日本前,還在裕太飯館宴請了中堂(李鴻章)親隨之人,並與汪小波、于子勤、戴景春、劉棻等商議,如果有要緊軍情,即行飛電。
石川伍一招認,潛伏在中國的不止他一人,還有原來住在紫竹院元堂藥店的鐘崎三郎。鐘崎已經改換中國衣冠,前往山海關一帶。另外,北京人高順在煙臺、威海、旅順探聽軍情。一個姓穆的漢姦原來在張家口,現在也到北京了。更加聳人聽聞的是,石川伍一說,打電報叫日本打高升船官兵的信是從中堂衙里送出來的,電報則是在日本領事府打的。
這份供單不但與李鴻章所呈報的石川伍一供詞多有出入,而且還有許多猛料。前文已提到張士珩是李鴻章的外甥,他竟然與日本駐華武官神尾光臣交好,甚至還縱容部下給神尾光臣提供北洋武器彈藥的清單,如果這是事實,便可推斷劉棻之所以敢明目張膽地與石川伍一打得火熱,還收留他在家里居住,其實是有上峰撐腰的。
那麼,這樣一份牽扯李鴻章手下一大批人的供單,到底是真是假呢?戚其章先生認為,從供單提供的許多細節看,不可能是憑空捏造的。供單中石川伍一提到,與他一同潛伏的鐘崎三郎已經潛入山海關。石川伍一被正法後的一個月,鐘崎三郎果然在大連金州落網。潛伏在北京的漢姦高順、穆姓也確有其人。高順係宛平縣人,原在北京順至門外車子營居住,後投靠日本間諜組織,長期配合宗方小太郎在威海一帶窺伺北洋艦隊的動靜。穆姓,即穆十,也是宗方小太郎的部下。宗方的日記中曾屢次提到,派穆十到威海、旅順刺探軍情。高順當年11月也被抓獲了。鐘崎三郎、高順、穆十都是李鴻章呈報的石川伍一供詞中沒有提到過的人,而且他們都是在石川伍一死後被捕的。如果供單不是石川伍一親口供述,志銳是無從得知的。
如果志銳所奏屬實,李鴻章的確難脫幹係。但縱觀甲午前後波詭雲譎的中國政壇,也許李鴻章的隱匿不報,也自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