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政治是以民意作為正當性基礎的,藐視民意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確。民意的善變令政客心有餘悸,正如英國首相布萊爾所説:“民心是一種奇特的東西。當它擁抱你時,你感覺它深沉、根基牢固。你會疑惑,它怎麼可能會變。當然,你知道它肯定會變的。當民心苛刻時,你的感覺就像是頂著無情的強風逆行:每一句失言都被誇大,之前的錯誤會被翻出來以全新的氣勢反覆重提,痛苦的決策過程就是無能的表現。你做的是同樣的事情,用的是同樣的方法,然而,你被評價的方式卻完全不同了。”
正是由於民意佔據道德優勢,因而順從、逢迎民意是最安全的選擇。在民意沸騰的情況下與其相悖,其災難性後果不僅僅是頂著無情的強風逆行,而且猶如逆龍鱗般地自我毀滅。但是,真正具有遠見卓識者的過人之處在於具有非同一般的判斷力,最終引領民意。例如,當年美國總統杜魯門頂著壓力將個人聲望如日中天的二戰名將麥克阿瑟解職,最初該決定不得人心,大有冒天下之大不韙之勢,但最終民眾認同了杜魯門的決定。
朝鮮戰爭之初,志願軍參戰讓美軍吃了大虧,心高氣傲的麥克阿瑟威脅要往中國施放幾十枚原子彈,企圖將戰火擴大至中國內地,並説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對中國亮劍。麥克阿瑟的狂妄讓杜魯門的停戰倡議成為廢紙,杜魯門氣炸了肺:“這根本就是藐視國家總體外交政策的行為,這更是對我這個總統跟三軍統帥的公然侮辱。麥克阿瑟的所作所為讓我別無選擇———我再也無法忍受他的越權行為。”可美國人認為只有麥克阿瑟能贏得韓戰,杜魯門的助手們都為杜魯門此舉捏著一把汗。果然,解職令一發佈,美國人的反對之聲超出了杜魯門的預計。兩天之內國會議員收到4.5萬封信或電報,批評麥克阿瑟的只有三百多封,其餘都是要求杜魯門辭職的,有議員當即要求彈劾杜魯門。美國人發動罷工、遊行、倒挂國旗、燒杜魯門模擬像,這弄得杜魯門不好意思露面,等他硬著頭皮在職業棒球聯賽開球的時候,觀眾大聲噓他,除了大蕭條時期的胡佛總統之外,他是第二個受此“殊榮”者。而麥克阿瑟回國時,舊金山萬人空巷,市民夾道歡迎。杜魯門的選擇是閉口不言。他安慰助手説,接下來的六七周是最難熬的,但是,越來越多的民眾會恢復理智。“總有一天,美國人民會知道,我做了該做的事。”麥克阿瑟不是個省油的燈,在聽證會上巧妙給自己辯解,他狡猾地不再提及要向中國點燃戰火的事兒,也不提扔原子彈的事情。他把自己粉飾成美國的李雲龍,把杜魯門描繪成了投降派宋江,這下引爆了傻乎乎民眾的英雄主義,34分鐘的講演被30次掌聲打斷。當時有3000萬美國人收看了電視直播,工廠停工、學校停課讓大家收看,收聽收音機的更是不計其數。麥克阿瑟的演講聲情並茂,拿捏有度,迷倒了美國人。“他懾人的演説技巧,更是近年所罕見。”曾經做過傳教士的一名議員説自己“聽到了神的聲音,有血有肉的上帝”。他説儘管政客都是作秀的高手,但是,麥克阿瑟玩得更加出神入化。等麥克阿瑟以“老兵不死,只是凋零”的名句結束講演的時候,全場歡聲雷動。《時代週刊》説麥克阿瑟這個硬漢“與那些強調協商、猶豫不決的政客,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名議員説:“如果講演再長點,大家非衝到白宮去不可。”儘管麥克阿瑟口吐蓮花、天花亂墜,但杜魯門根本就沒看電視,吃完午飯,睡會兒午覺,翻翻麥克阿瑟的講稿,據説其評語是:“一堆狗屎。”儘管解職令讓杜魯門的聲望一度跌至谷底,但是,美國人也見證了其超人的勇氣。相形之下,麥克阿瑟的聲望開始走下坡路,美國人越來越煩他,“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杜魯門所犯的最大錯誤,就是沒有及早解除麥克阿瑟兵權”。
那麼到底是什麼給了杜魯門逆風而行的勇氣?首先,聯邦憲法是他的主心骨,“不能允許軍權淩駕在文官政府之上”。其次,作為總統,不能聽任一介武夫貿然亮劍,“一將功成萬骨枯”不符合美國的利益,“一個有責任感的總統絕對不能站在如此脆弱愚蠢的基礎上,玩戰爭與和平的遊戲”。
杜魯門是以在關鍵時刻敢於拍板著稱的,這或與其早年擔任法官的經歷有關。處理諸多棘手案件,定分止爭,法官在“既不需要掌聲也不懼怕噓聲”中培養出卓越的判斷力。
當下中國處於轉型社會,利益分化,價值觀念走向多元,法官在審理影響性案件時往往面對空前的民意壓力。儘管司法的人民性要求法院應積極主動地傾聽、回應民意,但是這不意味著無條件地以民意馬首是瞻,一味順從。這是杜魯門解職麥克阿瑟一事給我們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