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萊士與鄧小平在一起
邁克 華萊士在93歲時停止向世界發問。
過去半個世紀裏,按照媒體的説法,“他的名字一度讓腐敗的政客、高明的騙子、不作為的官僚頭疼”。他所服務的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播出的廣告稱,如果有4個單詞會讓這些人從心裏害怕,那一定是“邁克 華萊士在此!”(Mike Wallace is here)
因為這位新聞訪談類節目《60分鐘》的主持人,幾乎以審問的方式,撬開了他們的嘴,即使那個人是國家首腦,他也毫不留情。三十幾年前,時任美國總統的約翰遜接受採訪前,曾咆哮著警告他:“我不想談越南,如果敢提越南,我就讓你們這幫小子立馬滾蛋。”
華萊士深吸一口氣,以“一個男人對男人的架勢”走了過去,“越戰強暴了你,總統先生,然後,你強暴了整個美國。你該談談這個事情!”在自傳《你我之間》裏,他這樣回憶。
這個曾要幹到“四腳朝天”的人,4月8日在美國東北部一家療養院裏停止了呼吸。患有心臟病和老年癡呆症的他,在最後的日子裏再也沒提起過《60分鐘》,仿佛那段輝煌的歲月被他的健康一同拐跑了。
不過,那些連他自己都遺忘了的日子,如今正被人們津津樂道。那些和尼克松、霍梅尼、鄧小平、江澤民打交道的片段,成為新聞專業課上的一個個案例,也是很多電視臺記者反覆觀摩學習的教材。
“邁克 華萊士一度是中國新聞人遙遠意義上的角色榜樣。”復旦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洪兵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説。
實際上,這個新聞界的榜樣起初可算不上什麼典範。他家世尋常,成績平庸。因為眼睛長得細長,還被人取了一個帶有歧視色彩的外號。偶爾幾次,他還幹過去商店偷5美分的口香糖這種不太光彩的事。如果説還有什麼值得特別一提的話,那就是他在高中成為學校管弦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以及網球隊長。
華萊士本來可能會成為一名律師,或者英語教師。但在大二時,當他第一次走進學校廣播站,他的人生就此換了個頻率。
在一家洗衣房及傢具公司旗下默默無名的小電臺裏,這個年輕人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他興奮地告訴自己的母親,播音員可比議員還棒,因為整個美國都能聆聽他的聲音,議員卻做不到。
不僅僅是美國,他讓全世界都聽到了那有些直接甚至顯得有些粗魯的聲音。他問剛剛下臺的美國前總統卡特説:“你一定非常妒忌羅納德 裏根。”他對著時任俄羅斯總統的普京做了個捻鈔票的手勢,“為什麼俄羅斯腐敗盛行?所有問題都得靠這個解決?”他問鄧小平:“您是中國的第一號領導人物,您準備在主要領導人和主要顧問的位子上再留多長時間?”
這種毫不留情的提問甚至讓他的小兒子克裏斯都覺得有點難堪。大學每個學期開始前,他總會很直接地問已經成年的兒子:“你需要多少錢?”
“那種感覺就像被邁克 華萊士採訪一樣。”克裏斯説。
對於華萊士真正的採訪對象來説,這根本算不了什麼。如果坐在對面的這個男人口中突然冒出“請原諒我”這幾個字,那才是災難來臨的信號,只有一種可能——接下來的問題會讓你難以回答。
“薩達特説你是……請原諒我”,坐在伊朗前領導人霍梅尼對面,他伸出左手捂住胸口,“這不是我説的,他説你是一個瘋子。我知道你聽到這個評論了。”他説完,屋子裏的空氣似乎凝結了。華萊士偏了下頭,示意翻譯。“什麼?瘋子?”翻譯疑惑地低聲問。華萊士用肯定的語氣重復了一遍:“是的,瘋子,這是我從電視上聽到的。”
這種尖銳與充滿質疑的採訪風格,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中國的一些新聞從業者。央視新聞評論部副主任、《新聞調查》原製片人耿志民向中國青年報記者回憶,上世紀90年代中期《新聞調查》剛剛創辦時,欄目組的工作人員曾多次觀摩華萊士的採訪作為業務學習。那時,《60分鐘》的錄影帶還非常珍貴,需要在香港找人錄下電視節目,寄到北京,再加上字幕。
在耿志民的印象中,熒幕上的華萊士總是身體前傾,眼睛直視對方。“他外表散淡,實際內裏堅毅,不管你是多麼牛的人,在華萊士面前,撒謊都是一種壓力,這就是他的氣場,是調查性報道所需要的。”
實際上,早在1986年,華萊士的名字就登上了《人民日報》頭版。他是法拉奇之後,第二位採訪到鄧小平的西方記者。為了準備這次採訪,華萊士閱讀了幾乎所有能夠找到的有關鄧小平的文字資料,並同見過鄧小平的人進行交談。美國新聞界曾有人這樣評價他:“就像一隻斯特拉堡的鵝,有著一肚子文件、事實、問題和旁證材料,每次採訪至少要做50個小時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