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

千丈雪

時間:2012-05-28 12:09   來源:中國臺灣網

  劉玄德一行人接近隆中的村落時,只見天地萬物都處于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中。隨從們穿著雪天用的長筒草鞋在雪地里艱難地跋涉,連馬蹄也深陷在積雪中行進遲緩。

  風雪吹動著人們的衣服,帶來了徹骨的寒意,馬的口鼻中呼出的熱氣在嚴寒中化成了冰冷的水珠,人們的眼睫上也結起了薄薄的冰片。

  “實在太冷了,這樣的雪天出來真倒霉!”

  張飛愁眉苦臉地用風雪中都能聽到的聲音大聲地咕噥著。他見劉玄德沒有反應,又湊到他的身邊勸道:“大哥,大哥,能不能再好好合計一下,現在又不是帶兵打仗,我們這樣忍饑挨凍地去拜訪一個沒用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還是暫且到這兒的老百姓家里避避寒,然後再返回新野好嗎?”

  劉玄德聽了大怒,他在風雪中對張飛異常嚴厲地罵道:“你不要再說那樣的蠢話!你是不想去還是怕冷?”

  張飛漲紅著臉,不服氣地辯解道:“如果是打仗,就是死了也沒有怨言,但今天這樣的辛勞實在沒有意義。我們今天為何要這樣愚蠢地受苦?你去問誰,誰都不會明白。”

  “這樣做更能向孔明表明我的誠意。”

  “這只是大哥一廂情願的想法,該不是開玩笑吧。這樣的大雪天,一下子闖進去這麼多客人,人家說不定首先就覺得是個大麻煩呢?”

  “這是誰也無法預料的大雪天。你還是閉上嘴跟著走。如果不願意去,就一個人回新野吧。”

  隊伍似乎已走進了村落的中心,道路兩旁都是村民的農舍。農婦們透過幾乎被大雪封埋的土屋窗口,好奇地注視著這一行不速之客。在冒著炊煙的貧困的小屋里,不時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劉玄德看到這樣貧寒的村莊和窮苦的農民,不由得想起自己家鄉涿郡的農村和曾經經歷過的那一段貧窮生活。

  在這塊土地上,有無數可憐的百姓正承擔著沉重的宿命。

  貧苦的眾生激起了他遠大的志向,他也更堅定了自己要為之奮鬥的信念。二十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矢志不渝。

  壯士功名尚未成,

  嗚呼久不遇陽春。

  君不見,

  東海老叟辭荊榛,

  後車遂與文王親。

  八百諸侯不期會,

  白魚入舟涉孟津。

  此為何處?

  歌者是誰?

  有人正綿綿不絕地吟唱著這首令人蕩氣回腸的歌謠。

  “嗯,這歌聲真好聽。”

  劉玄德不由得停下馬來。

  但是,大雪還在不停地下著。這道上的積雪,漫天的風雪,還有屋頂的大雪裹挾在一起,猶如旋風一般阻隔了劉玄德的視線。

  突然,他向旁邊一看,發現有一間快要傾倒的土屋,門上貼著一副對聯,前面還挂著酒店的幌子。

  這歌聲就是從那家小酒店里傳來的。那略顯沙啞的聲調,充滿著男子漢意氣風發的情懷。

  牧野一戰血流杵,

  鷹揚偉烈冠武臣。

  又不見,

  高陽酒徒起草中,

  長揖芒碭隆準公。

  高談王霸驚人耳,

  輟洗延坐欽英風。

  劉玄德聽得入神,幾乎忘了置身雪中,竟險些被大雪淹沒。

  接著,又傳來另一人擊桌而歌,身邊的人則以筷子擊碗相和。

  吾皇挺劍清寰海,

  創業垂基四百載。

  桓靈季業火德衰,

  姦臣賊子調鼎鼐。

  青蛇飛下禦座傍,

  又見妖虹降玉堂。

  群盜四方如蟻聚,

  姦雄百輩皆鷹揚。

  吾儕長嘯空拍手,

  悶來村店飲村酒。

  獨善其身盡日安,

  何須千古名不朽。

  唱畢,又傳出一陣幾乎震落梁塵的笑聲。

  “哈哈哈!”

  “呵呵呵!”

  “原來是——”劉玄德品味著歌詞的意思,暗忖:“這歌者里面,必有一人是孔明。”

  于是他急忙下馬,冒冒失失地走進了那家小酒店。

  隔著一張用木板制成的粗糙而細長的餐桌,兩位處士正在飲酒作樂。他們突然看見從門口進來的劉玄德,笑聲戛然而止。兩個人都好奇地打量著來人。

  對門而坐的一位老人有著如同木瓜花一般紅潤的臉,他容貌清奇,風骨高雅。背門而坐,與老人對酌的是一位膀大腰圓的壯士。雖然不能斷定兩人是父子還是朋友,但可以看出他們的關係非常親密。

  劉玄德殷勤地為自己無禮地攪亂兩人的酒興而向他們道歉,並恭敬地問那位老人:“請問您是臥龍先生嗎?”

  “不是。”老人搖頭苦笑道。

  劉玄德又問那個年輕人:“您就是臥龍先生嗎?”

  “不是。”那個年輕的壯士也明確地否定道。

  接著,老人疑惑地問劉玄德:“在這樣的風雪天特地來拜訪臥龍,究竟為了何事?將軍是什麼人哪?”

  “對不起,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漢左將軍、領豫州牧劉玄德。這次拜訪孔明先生,是來向他請教治理亂世的濟世救民之道。”

  “哦,您不是新野的城主嗎?”

  “是的。剛才我在外面聽到了兩位慷慨高歌的吟唱之聲,估計其中肯定有孔明先生,所以一時忘情就魯莽地走了進來。”

  “噢,是這樣。”

  兩人面面相覷。

  “對不起了。我倆都不是孔明,只是孔明的朋友而已。我是潁州的石廣元,將軍眼前的那位壯士是汝南的孟公威。

  劉玄德聽了並沒有感到失望。因為不論是石廣元還是孟公威,都是襄陽學界中的著名人士。能在此與這些名士相見,是何等的榮幸。

  劉玄德恭敬地相邀道:“我們一起相伴去拜訪臥龍先生如何?”

  石廣元趕緊搖著頭,巧妙地回避道:“不,不,我們都是些高臥山林的懶散隱士。將軍此去是為了探究治國安民的經策,我等一概不懂,所以沒資格參加,還是請將軍自己先去拜訪臥龍吧。”

  劉玄德只得與二人告別,走出了小酒店。

  外面依然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關羽和張飛都頂著風雪,默默地跟著劉玄德前行。

  一行人終于來到了臥龍岡上孔明草廬的柴門外面。劉玄德上前敲了敲柴門,向上次遇見的那位童子詢問孔明是否在家。

  小童道:“先生今天在家,就在那個書房里,你們自己過去吧。”

  說著,他用手指了指里面的那間書齋。

  劉玄德讓隨從和馬匹留在門外,自己只帶著關羽、張飛二人踏著積雪進入院子里面。

  那兒有一間像書齋的小屋。

  小屋的四周都被冰雪所覆蓋,屋內悄然無聲。

  一大張破芭蕉葉,遮住了冰雪小屋的窗戶。

  劉玄德一人來到階下,偷偷地朝屋內望了一眼。只見里面有位年輕人圍著火爐靜靜地抱膝而坐。年輕人長得眉清目秀。此時他似乎並不知道屋外有人佇立在階下。

  少頃,年輕人張口獨自吟唱道:

  鳳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棲。

  士伏處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樂躬耕于隴畝兮,吾愛吾廬。

  聊寄傲于琴書兮,以待天時。

  劉玄德走上臺階,站在走廊的一端,他不想打攪屋內人的雅興,只得躲在走廊上側耳傾聽,誰知吟唱之聲戛然而上。

  劉玄德惶恐地再朝屋里一看,發現圍著火爐抱膝而坐的年輕人正在打瞌睡,那容貌宛如一個無邪的嬰兒。

  “先生,您睡著了嗎?”

  劉玄德試著輕聲低喚道。

  年輕人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猛然見到劉玄德,雖然有些驚慌,但仍然鎮靜地問道:“啊!請問您是誰?”

  劉玄德就此跪下,施禮道:“我是久仰先生大名的拜訪者。因先前徐庶的推薦,曾幾次來到仙莊,可惜總是失之交臂,只能空手而歸。今日冒雪再度拜訪,能親睹尊顏,真是不勝歡欣之至。”

  年輕人聽了,立刻正襟危坐地答禮道:“將軍想必是新野的劉皇叔吧?今天您又來拜訪家兄嗎?”

  劉玄德一聽,不禁面露失望之色:“您也不是臥龍先生嗎?”

  “我不是。我是臥龍的弟弟,是同母三兄弟中的老三。我的大哥叫諸葛瑾,現在是東吳孫權的幕僚,二哥諸葛亮,也就是孔明。我是臥龍下面的三弟,叫諸葛均。”

  “哦,是嗎?”

  “總是勞您遠道來訪,真是太失禮了。”

  “那臥龍先生在家嗎?”

  “真不湊巧,他今天不在家。”

  “他去了何處?”

  “今天一早,博陵的崔州平來訪,邀請二哥一起飄然出遊了。”

  “你知道他們的去處嗎?”

  “他們有時白天在江湖上泛舟,有時夜上山寺,投宿僧門。有時去荒僻的村莊拜訪朋友,大家一起琴棋詩畫,遣懷娛興。家兄的行蹤很難臆測。今日他會上哪兒去呢?……”諸葛均看著外面的大雪,露出了既無奈又同情的神態。

  劉玄德長嘆道:“看來我與先生緣分尚淺。“

  諸葛均默默地起身走入另一個房間,然後回來生起火爐,煎茶待客。

  “大哥,大哥,要是孔明不在家,那也沒辦法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屋外正飛揚著大雪,張飛在階下忍不住對劉玄德大聲地勸道。

  諸葛均煎好茶,恭敬地向劉玄德獻上一杯熱茶,說道:“您站立的地方風雨容易吹進來,請到這邊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劉玄德並不理會張飛一再發出的催促回去的聲音,他沉著地喝著熱茶,和諸葛均聊起天來。

  “早就聽說孔明先生精通六韜三略,他是否每天熟讀兵書?”

  諸葛均彬彬有禮地回答:“我不太清楚。”

  “有親自演練過兵馬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

  “除了你一個弟弟之外,他有自己的門生嗎?”

  “沒有。”

  張飛站立在風雪中似乎愈發焦灼不安,他對劉玄德又一次大聲喊道:“大哥,這樣可以了,不要說這些沒意義的話了。現在風雪越來越大,天也快黑了,不要再磨磨蹭蹭了。”

  劉玄德回過頭對張飛罵道:“你這個莽夫,還不給我閉嘴!”

  他又對諸葛均說道:“打攪了這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今天的風雪這麼大,看來孔明先生一時難以回來了,我改日再來拜訪吧。”

  “不,不,每次都讓您空手而歸,實在過意不去,還是讓家兄來拜訪您吧。”

  “我怎麼能等著讓先生上門回禮呢,還是我改日再來拜訪好了。方便的話,能否借用一下紙筆,我想給先生留幾句話。”

  “這很方便。”

  諸葛均起身從書幾上取來了文書四寶,放在劉玄德的面前。

  劉玄德看到毛筆也被凍住了,急忙呵開凍筆,拂展雲箋,提筆寫道:

  備久慕高名,兩次晉謁,不遇空回,惆悵何似!竊念備漢朝苗裔,濫叨名爵,伏睹朝廷陵替,綱紀崩頹,群雄亂國,惡黨欺君,備心膽俱裂。

  寫到這兒,劉玄德放下筆,望著門外霏霏的雨雪,若有所思。

  張飛又故意大聲地諷刺道:“真受不了,大哥現在還要作詩嗎?那可真風流啊!”

  劉玄德對張飛的話語依然充耳不聞,他沉思片刻,舉筆一氣呵成:

  雖有匡濟之誠,實乏經綸之策。仰望先生仁慈忠義,慨然展呂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鴻略,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布達,再容齋戒薰沐,轉拜尊顏,面傾鄙悃,統希鑒原。

  漢左將軍宜城亭侯司隸校尉領豫州牧劉備

  建安十二年十二月吉日再拜

  “請把紙筆收起來吧。”

  “好了嗎?”

  “等先生回來後,煩請將此信交給他。”

  劉玄德留下這句話後便走下臺階,帶著關羽、張飛默默地回城。

  當他們走出門外,正準備騎馬離開時,送行的童子撇下客人,朝前面方向高聲喊道:“老先生!老先生!老先生!”

  童子迫不及待地跑了過去。

  劉玄德一行也慢慢地向前走著。

  在孔明家長長的籬笆牆盡頭,有一座架在狹窄溪流上的小橋。此時只見一個頭戴暖巾的老翁正騎著毛驢過橋。他身穿狐裘,後面還跟著一個提著酒葫蘆的童子。

  從籬笆牆一角的臨溪之處,一枝寒梅在雪中綻放。

  老翁仰望著寒梅,看來引來了他的詩興,于是他緩緩地吟誦起《梁父吟》來:

  一夜北風寒,

  萬里彤雲厚。

  長空雲亂飄,

  改盡江山舊。

  仰面觀太虛,

  疑是玉龍鬥。

  紛紛鱗甲飛,

  頃刻遍宇宙。

  騎驢過小橋,

  獨嘆梅花瘦。

  劉玄德聽其歌詞間蘊含著高雅的節操,以為此人必是孔明,于是他立刻在橋畔下馬,迎上前去對老翁恭敬地說道:“先生,我久候在此,您剛回來嗎?”

  老翁聽了深感驚異,急忙下了驢背,還禮道:“我是臥龍的岳父黃承彥。請問您是……”

  劉玄德自知又認錯了,來者原來是孔明之妻黃氏的父親。于是他對自己的冒昧舉動向老翁道歉道:“哦,您是孔明先生的岳父。我是新野的劉備,已來此拜訪兩回了。今天也未能見面,只得空手而歸,您是否知道您的賢婿究竟去哪兒了?”

  “唉,我也是正在尋訪女婿的途中,今天他又不在家嗎?”

  老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抬頭望著漫天飛舞的大雪,稍思片刻,自語道:“既然已到這兒了,我就去看看女兒吧。今天雪下得這麼大,路上的坡道也很難行。”

  于是,老翁向劉玄德告別後,再次騎著毛驢向草廬走去。

  風雪依然不停,道路泥濘難行,使人的心情非常鬱悶。當劉玄德一行回到來時經過的那家小酒店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劉玄德心想原先在此喝酒的石廣元和孟公威不論待多久,酒量有多大,此時應該不會在這兒了。但酒店里似乎仍有不少別的客人。他們有的喝酒,有的取樂,頗為熱鬧。接著,他聽到里邊的客人們一邊用筷子敲著碗,一邊齊聲唱道:

  莫學孔明擇婦,

  只得阿承醜女。

  這首歌如果再唱得通俗一點,而且再加上當地農村的土音,就會變成一首戲謔的俚曲。如:

  選新娘呀男女配,

  孔明就是好榜樣。

  挑三挑四挑花了眼,

  挑個醜女當新娘。

  孔明的新婚妻子長得不漂亮,正如這首俚曲所唱的那樣,在村里也很多這樣的傳言。

  剛才劉玄德在橋上遇見的就是新娘的父親黃承彥。據說黃承彥在嫁女時曾對孔明說過,“我有一女,膚黑發紅,頗少姿色,惟其德才與君堪匹。”

  可見孔明的妻子確實不是個美人,連其親人卻不敢矜誇。

  張飛經過那家小酒店時,正巧聽到店里傳出的那首俚曲,他對劉玄德調侃地說道:“怎麼樣?聽那首俚曲,也能大致了解他家里的情況吧?孔明對他的新婚妻子不滿意,所以才會經常外出尋歡作樂吧?”

  劉玄德沒有理睬張飛。他的面容也像漫天的大雪那樣,露出怏怏之色。

  立春大吉

  一年終于到了盡頭。

  轉眼已是建安十三年。

  劉玄德即使在新野城里舉行辭舊迎新的活動,也沒有一天不想著孔明。因此,當立春的祭祀活動一結束,他就命卜者選定吉日,並親自齋戒沐浴三天。

  接著,他又叫來關羽、張飛二人,對他們說道:“我要第三次拜訪孔明。”

  二人聽了都面露不悅之色,異口同聲地勸諫道:“我們已經去了兩次,都是空手而歸,大哥這次還要親自前去拜訪,是否對他太過禮遇?我們覺得孔明一定是個只知道賣弄虛名而無真才實學的不學之徒。因此他害怕和大哥見面,總是找借口溜之大吉。如果大哥被這樣的人所迷惑,繼續為他枉費心思,難道不怕被世人嘲笑嗎?”

  “不!”劉玄德信念異常堅定。他反問關羽道:“關羽,你也讀過《春秋》,難道不知道當年齊景公為了和東郭的山野之人見上一面,不惜以諸侯的身份五次尋訪的事嗎?”

  關羽長嘆道:“大哥仰慕賢人,正如周文王尋覓太公望。你的熱情真是感人。”

  張飛大言不慚地插言道:“哼,周文王算什麼?太公望是什麼東西?我們三個人的武功加在一起,天下誰人可比?可是我們卻要對那個農夫竭盡三顧之禮,其實這是最笨的做法。依我之見,叫孔明來很容易,只要一條麻繩就足夠了。如果大哥命令我去,我立馬就把他綁到城里來好讓大哥看看。”

  劉玄德呵斥道:“張飛,近來你那狂躁的老毛病怎麼又犯了?!聽說古時候,周文王走到渭水之濱找到太公望時,太公望只管專心釣魚,根本沒有回過頭去看他。周文王為了不妨礙他釣魚,只得恭恭敬敬地站在太公望的身後,一直等到太陽下山的時候。結果太公望被周文王的誠意所感動,終于答應輔佐周文王。他為此立下了赫赫的戰功,打下了周朝八百年的天下。古人尚且能如此敬慕賢人,我們更應該這樣做。你最好先反省一下自己的修養和學識。如果讓你去了那兒,你又像剛才那樣肆無忌憚地胡說八道,劉玄德的禮數豈不也成了一句空話?這次就讓關羽一人陪我去,你留下來守城好了。”

  劉玄德說罷,趕緊騎馬離城出發。

  張飛雖然受到劉玄德嚴厲的批評,一時並不服氣,但看到關羽一人陪同前去,心里又感到不是滋味。于是他在後面大聲叫道:“大哥,你不能撇下我。離開大哥身邊一天,我心里就會難受一天,我也要去。”

  他趕緊騎馬追上去,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此時正值初春,地上還留著積雪,春風吹來依然寒氣逼人,但在晴空之下,大家走在路上的心情卻是那麼歡悅。

  沒過多久,劉玄德一行人到達了臥龍岡。

  劉玄德下了馬,又步行了近百步,來到草廬的柴門前。

  “臥龍先生在家嗎?”

  劉玄德敲了敲柴門,恭敬地問道。

  這時,只見一位年輕的書生從里面飄然而出,殷勤地開門迎客。

  “哦,是你呀。”

  劉玄德一見年輕人,不由得高興地問候道。原來他就是不久前剛見過面的諸葛均。

  “歡迎各位再次光臨寒舍。”

  諸葛均熱情地說道。

  “今天令兄在家嗎?”

  “在。他昨天傍晚剛回家。”

  “噢,他真的在啊。”

  “請進。不要客氣,有勞你們自己直接進去和他見面吧。”

  諸葛均說完,只是向劉玄德三人行了長揖之禮後,就飄然地離開了家門。

  張飛目送著諸葛均離去的背影,不禁又滿腹牢騷,他罵道:“這算什麼?既不通報,也不帶路,叫我們和孔明隨隨便便地見面,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這個輕浮的小家夥,我見了就生氣。”

  走進柴門後,在院子里稍行幾步,就看到旁邊有一扇雅致的內門。

  這扇木門平時總是開著的,但今日卻一反常態地關著。

  劉玄德上前敲了敲門,只見牆上的梅花已謝,滿地都是繽紛的落英。

  “是誰呀?”

  內門打開了,露出一張臉來。是平時出來傳話的小童。

  劉玄德滿面笑容地說道:“仙童,每次都來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我有重要的事情,能否向先生通報一下,就說新野的劉玄德來了。”

  童子見了劉玄德後,態度也和平時大不一樣,連說話也特別客氣:“好的,先生今天在家,不過正在草堂午睡,還沒醒來。”

  “先生正在午睡嗎?那就先不要驚動他。”

  接著,他對關羽和張飛說道:“你們就在外面候著,我進去等他睡醒。”

  劉玄德一人悄悄地走了進去。

  草堂四周一派和煦、幽雅的初春風光。劉玄德無意間瞥見堂上的幾席上正安臥著一人。

  他心中暗忖:此人就是孔明吧?

  于是在堂下叉手垂立,靜候著那人午睡醒來。

  一只白色的小蝴蝶飛入堂中,忽而停在幾席旁,忽而飛到書齋的窗下。

  此時,太陽高懸空中,金色的陽光射入堂內,一寸兩寸地在牆上移動著光影。

  劉玄德毫無倦意地肅立著,一心等待著孔明醒來。

  “啊,我要睡著了。大哥,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

  牆外傳來連連的哈欠聲和口氣隨便的問話聲。看來是張飛因為等得時間太長而備感無聊:“大哥,你還在階下站著哪?”

  張飛透過牆縫朝里窺望後,立刻漲紅著臉,咬牙切齒地對關羽說道:“這簡直是在開玩笑。你也去看看吧!大哥已經在階下老老實實地站了一刻多鐘,孔明依然悠悠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對大哥竟敢如此傲慢無禮,我絕饒不了他。”

  “噓——噓……”

  關羽見張飛虎髯倒豎、怒氣衝衝的模樣,急忙使個眼色制止了他的魯莽舉動:“不要大聲嚷嚷,里面會聽見的。安靜點,待會看看再說吧。”

  “怕什麼?聽見了又怎麼樣?我只要點把火把他的家燒了,看這個偽君子起來不起來?”

  “不要開這種愚蠢的玩笑!”

  “好了,你別管我!”

  “你的壞毛病怎麼又犯了?要是再胡鬧的話,我先把你小子的胡子燒了。”

  關羽好不容易才勸住了張飛。這時,太陽已經漸漸地西斜,陽光從草堂的牆上轉移到窗檐上。但是,躺在草堂幾席上的孔明依然沉沉地酣睡著。

  “……”

  突然,孔明翻了個身。

  原以為他會就此醒來,誰知他依然臉朝著牆壁沉睡不醒。

  童子從旁邊走來,準備去喚醒孔明。劉玄德在階下默默地搖頭表示不可。

  又過了半刻鐘。

  孔明終于睜開眼,他一邊坐起身,一邊低聲地吟誦著一首詩:“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吟罷,他翻身下床,喚道:“童子!童子!”

  “來了。”

  “你見到有什麼客人來嗎?那邊好像有個人影。”

  “客人已經來了。是劉皇叔——新野的將軍。他站在階下等您很久了。”

  “……是劉皇叔嗎?”

  孔明細長的眼睛朝劉玄德望去。

  “為何不早通報?”

  孔明對童子責備了一句,立刻走入後堂。梳洗一番之後,重整衣冠,再次出來會客。

  “失禮了!”

  孔明恭敬地把劉玄德迎入堂內,繼而抱歉地說道:“做夢也沒想到就在我小睡之時,有神雲降臨我家茅屋,看到我的失禮之狀,實在慚愧之至。”

  劉玄德微笑著從容就座。他道:“什麼神雲?經常飄到你家來的只不過是我這個漢室的鄙徒、涿郡的愚夫罷了。久仰先生大名,先生神韻縹緲的身姿,今日才初次有幸拜見。務請先生今後不吝賜教。”

  “您太謙遜了,我自己才是南陽的一介農夫。正如您剛才所見,我是個極其懶散之人。以後尚望將軍不要對我太失望了。”

  賓主分席而坐,相談甚為融洽。

  不多時,童子獻上茶來。

  孔明一邊喝茶,一邊款款地說道:“我已拜讀了將軍在去年冬天下雪之日給我留下的書簡,不勝惶恐。我非常理解將軍的憂國憂民之情。只是我還年輕,且才疏學淺,沒有報答將軍厚望的能力,因此深感遺憾。”

  劉玄德首先感到孔明話語清新。他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不強不弱。一言一語,音色中透著一種香冽之氣,使人感到余韻無窮。

  孔明的身姿也非同凡響,即使安坐著,也顯露出男子優美修長的儀態。他身穿淡綠色的鶴氅,頭戴綸巾,面如冠玉。

  以喻比擬,此人眉聚山川之秀,胸藏天地之機。說話時,如春風拂面,拂袖時如香花舞動,修竹輕搖。

  劉玄德笑著搖頭道:“先生何須過謙。司馬徽和徐庶深知您的才華和為人,他們推崇您的話語怎麼會過分?先生,為了愚夫劉玄德,務請屈尊賜教。”

  “司馬徽和徐庶都是世上的高士,我根本不能與之相比。說實話,我就是一介農夫,豈能議論天下的政事。因此,依我愚見,將軍也許會犯下了舍玉採石的大錯。”

  “將石頭視若美玉當然不可,但把美玉貶為石頭也無人相信。現在,先生雖然具有經世的奇才、救民的天賦,卻要深藏不露。年輕時就早早地追求隱居山林的生活,說句失禮的話,這樣做豈不違背了忠孝之道?我劉玄德深感惋惜。”

  “這又是為何呢?”

  “在國勢危亂、民無寧日之時,連孔子不也混跡于民眾之中,周遊天下,教化諸國嗎?現在與孔子的時代相比,正是更痛切的國患之秋。先生豈能一人閒居草廬,只求自身的安全呢?誠然,在這樣的時代出世問政,會被人視為鄙俗,受到眾口的嘲謗,甚至聲名也會受到污損。但是,如果我們以天下為重,不計個人的名譽得失,不就真正做到了為國盡忠嗎?其實,忠義和孝道本不是山林幽谷之物。請先生敞開心扉,一吐肺腑之言。”

  劉玄德殷勤地施禮再拜,態度極為誠懇,他的眼中充滿著感動對方的熱情,言談的語氣中顯露出堅定無畏的信念。

  “……”

  孔明細長的眼睛為之一亮,深閉的心扉也悄然開啟,沉靜的眼眸久久地凝視著劉玄德的面容。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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